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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8

第八章

唐见惜是如此彷徨。

任九重的却是愧疚,无边愧疚,一种缠绕十年之久的愧疚。

但是,知晓了那个女子还活着,知晓了她安好,自己心中放下了沉重情结,却再也不敢接受她的似要继续的表白,是害怕吗,害怕又要伤害对方,还是一种心理障碍,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接受这样一个被自己以无情又卑鄙的手段拒绝过,置于死地过的昔日少女?

这样的自己,对对方来说已成灾星,真的接受的话,又会产生何种不幸呢……

然而拒绝呢……

于是,拒绝不是,接受亦不是,任九重只能逃避,盼望着,唐见惜在自己态度之下能彻底死心,寻求自己独立的人生未来之路。

纠结之情,在这一男一女心中酝酿直至徘徊不去。

潜在暗处的萧云心内叹息良久,任大哥与唐姑娘若心结如此,自己和南宫婉又如何呢?

自己为何总是在拒绝南宫婉,难道就不是心结在作祟么?

因为,追求纯粹的自己,无法去接受一个自己害死了她父母的女子,那会让自己终日内心承受煎熬……

所以,南宫婉才留书走了,只因自己的逃避。

而唐雷前辈求自己来撮合二人,自己又哪里有发话权。

但是,也不能完全不管……

于是,任九重听到了公子萧云的传音:

“君无怨,藕断,妾有念,丝连,既已识君,此心不换,假有来日,一如初见……任大哥,这是当时婉儿离开时,留给我的手书,我相信,能一念你十年,此刻还能放弃所有的女子,不会因为你的拒绝就望断了这份心念,‘假有来日,一如初见’,既然如此,何不在此时说出一切,即便你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自信提供出对等的感情……思念从来最熬人,世间只盼无缘分……”

“话尽于此,不久之后,我们将离开天魔山,投身自己都不可能知道的世间洪流,不想一个女子继续这样漂泊受牵累的话,那就告诉她你的真正想法吧,萧云告辞……”

任九重震住了,良久,缓缓转身……

萧云没有留下来看结局,或者说,他知道了结局,无比叹息的自己,随处走着,忽听到有笑闹声,不觉循声觅了过去。

一眼看到目标,是合称“东海六仙”的吕仙人、张果老、韩相子、荷仙姑与蓝采和,而五人身边还缠着两个明显亲兄弟的年轻人,竟是由正道盟归顺了月魔教并双双成为圣技士的燕双、燕飞兄弟。

而笑声,即是由童子貌的蓝采和与*带来的。

*不知在求什么,不住地向着蓝采和下跪,蓝采和则逃避唯恐不及,不住动用“蓝千手”的功夫,转换地点,所以情况就是,*往哪一个方向下跪,蓝采和就会由哪里消失,换到另一面。

笑声当然就是吕仙人四个发出的了。

荷仙姑见*实在辛苦,不由打趣蓝采和道:“小弟,你还是收了他们这对徒弟吧,看他们求得这么虔诚。”

韩相子也含笑道:“不错,咱们门派每名弟子规定最后都必须收徒的,徒择师,师亦择徒,他二人根骨正符合你的武学,不可错过啊。”

蓝采和却依旧边躲便嘟囔道:“收徒弟太麻烦了,我可不干!”

原来,*兄弟对是回本家的燕子坞,还是随同赵舍归顺白云侯,或者转往他途,犹豫不决,就寻到了曾受父亲燕东来求情照顾自己兄弟俩的吕仙人,而恰巧当时,东海六仙的其他几个也都在,蓝采和还不经意利用武功幻出了一个分身,两兄弟当即就心动了,灵念一来,寻思,这听吕伯伯说童子貌却年岁不小的蓝师叔武功竟这般好,而且,走的是轻捷一路,不正与自己二人的武功路子相近吗,那么,何不求拜成其徒弟,学成之后,疏忽来去,保全自如,不正巧适宜江湖行走么?

于是,下了决定的两兄弟当场跪地求请,蓝采和躲避之下,就出了原所,而两兄弟哪里肯放过,双方就纠缠到了这里。

而看到萧云出现,蓝采和找到救星一般掠到了萧云身后,喜叫道:“萧云,快帮我忙,赶走这两个缠人鬼!”

而*也大喜,继续边跪便道:“左使来了就太好了,我们想拜蓝前辈为师,他却不肯,您为我俩求求情啊!”

萧云哭笑不得,半真半假提议道:“要不,蓝兄你设置几个入师考核,看这两个小子有没有资格入你门下,怎么样?”

这一说,吕仙人四人齐笑道:“此计大妙,蓝小弟,不过你可不要设计太刁难人的,不然就是弄虚作假了!”

蓝采和一想,喜道:“那好,就依此计,嘿嘿,即便不刁难你们,还能真过了考核么?有胆子就跟过来吧,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不可能。”

*一边希望一边又担忧着随蓝采和去了,于是,嬉闹消失,场面一时静下来。

萧云知道该提正题了,就笑道:“几位何时离山啊,告诉萧云一声,我亲自去送。”

萧云当然知道,东海六仙屈身月魔教只是为了配合师门的除魔大计,而今赤炎身死,本职早完成,离去也是迟早的了,更何况当此抉择之机。

或者说,萧云觉得现今的月魔教不适合这几个游侠隐士长居。

韩相子执笛一礼,郑重道:“萧兄弟,连日来多谢照料,只是,我几个终究是恬淡性子,不适合一直于教中供职,且许多事需要向师门回报,所以不久之后是定要离开的,但是,具体将由吕老大决定。”

吕仙人道:“天魔山空无一人之时,便是我等离去之刻吧……不过萧云,我等的身份可以一直保留于月魔教中,待哪日令牌召唤,定来赴约!”

张果老也慨叹道:“萧云啊,我这个自认的义父也没特别帮到你什么,而此后月魔战略转挪他方,你恐怕又要担负责任于肩头了,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可以随时来找义父,义父的仙人醉苑可以当你后盾的家的。”

萧云很感动,道:“萧云也是真心认了义父的,不啻于焚香磕头,有哪日闲暇了,也一定‘归家’探望。”

张果老几乎溢出老泪来,连道:“好,好……”

吕仙人忽道:“萧云,此刻恐怕教中多数人已做好了决断,方才我等行径武场之前,正见万众聚集,夜莺姑娘正清点愿意随同赵公子而去的人,老弟不妨前往一看。”

萧云心道:验看结果的时刻到来了……

他便道:“不如一同前去吧。”

几人点头,与萧云行往演武场。

演武场上,此刻果真是万头攒动,好似是出征前要进行一场大点兵一般,而魔台之上,负责统计的就是夜莺,赵舍则兴奋地做着宣传鼓动。

“各位教友,各位同胞,我赵舍在此保证,入了侯府的地盘后,大家依旧会是好兄弟,好朋友,我也依旧依据特使的身份待大家,而不是那对别人来说的小侯爷,而各位也将依据才能,自由选择职位,想入军队上前线的,我会布置一个磨练晋职的好位置,想做后勤的,侦查、哨卫、粮草、财税、制造,数不胜数,总有一项适合你的,所以若是想随同赵某一同开拓前路的,就在登记簿上勾划一下,此一名册,亦为他日共富贵共患难之见证,赵舍定对大家不离不弃……”

赵舍在教中本就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自己的个性又随和爱闹,所以于山中队伍中时,总是会与各层次人群嬉戏耍闹,打成一片,许多人与他相互认识,至少也是个熟脸,所以赵舍反而是高层里在下面人气最高的一位,因此,他此刻的宣传绝不是没有效果,不论怎么说,那也是有人品基础的。

何况,天下大乱,战争纷起,人心思动,原本就会有人会选择从军一途,而现今有了个身份不凡的引路人,相当于直接被纳入了机会更多的晋升体系,当然就会有人心动。

所以,这刻场面活跃万端,许多人在于人群中穿行的登记官手中的簿子上划勾或签字,勾划下的瞬间,也开始期盼或者惶惑于未来的军旅生涯相互间也议论开来。

而赵舍则于魔台上表面轻松实则紧张地等待最终统计结果。

人量虽有数千,涵盖月魔教上下所有人等,从普通魔卫,到三司的技业人员,再到五士的高手,甚至是负责编纂归纳教义的白袍长者,于教中身份是长老,说起来,打仗了,这些人是不怎么用的上了,可赵舍心思独特,却是首先去恭请这些人不要离去的,他认为,月魔教若真的保留,单靠这些或新来或后到的人,是难以维持这个名号的,到日后人人被新的身份及事务弄得晕头转向至同化,谁还记得当初的月魔教是怎么回事?

因此,月魔教的建构底子将一直保留下来,未来这些人新的身份之外,旧有教徒的身份也将会标注,时有沟通交流之类,同时教义教旨等也要于新的环境下重新归纳弥补,使之符合战争新局面,甚至说,自己还可以向教内招纳进新人,教月魔教真的做成一个天下大教,教民无数……当然,这些还都是赵舍的畅想,而其心底,却是想将现今的这段江湖延续到日后的人生里……

见此情景,距魔台不远的萧云停了下来,笑道:“此刻二弟是主角,咱们就不要去打搅他了,待不久之后吩咐夜莺将结果送来就罢了。”

吕仙人笑道:“赵公子有老弟你这个江湖朋友,算是江湖运程充足了。”

虽说如此,萧云还是动用目力望了过去。

有那些脸热却叫不出名字的无数下层教众,也有着许多并肩作战过的首脑层们。

萧云看见了五圣士中的慧通和尚、双煞柯枝柯叶,以及毒神大憨四个在商议什么。

五人或者原本是江湖草莽,甚至是村妇野民一个,能进入月魔,成为有身份者,还是当初尹无期的挖掘,尹无期想建月魔教班底,但是大量从自己所属组织中抽调,显然不可能,所以,更多人是从武林、民间发现出来的,慧通是犯过大错的少林受通缉弃徒,被找到的当时正受围攻,柯枝柯叶则是利用自己轻功的不见日光的窃贼,否则称号里也不会带一“煞”字,大憨则是一个放牛的孤儿村夫,只不过力气极大,所得报酬根本供不起其吃用的,不得已这壮小伙儿就到附近山林猎虎猎豹,才能才被夜莺所知晓,而毒神则是一怪癖的养毒物的人,由于怕染毒,根本没有几人敢靠近他,以至于一个朋友都没有,这情况一直持续到加入月魔之前。

而入月魔后,没龙坡之局,五人也分别贡献了力量神通,完成了教中交给的任务且在此后一直受着重用,所以,月魔教不是一个临时安身点,而是五人的家,而今,却逢局势大变,需要作出抉择,虽对于另一条不同于江湖的人生之路充斥着未知与惶惑,但仍决定随教中主体而动,至少,萧云等人到哪里,他们就会跟随到哪里。

至于具体的新身份,大憨当然更适合冲阵杀敌,浑身铜甲罩身的他,持一双锤冲阵于前,就是一移动的堡垒战器,双煞轻功上乘,则适合送信探秘,慧通当然还是负责后勤里的救治伤患,至于毒神,估计会有秘密的药物研制类机构等待他。

之外的人,萧云无心去倾听什么了,因为他突然涌升一种别样的情愫。

这些面前鲜活的人,这些教中兄弟,不久之后,可就是要走上一条迥然不同的人生之路了,他们大多将走进军旅,经受战火、困苦的考验,生还下来的,人生当然进入新一重的境界,然而没有能存活的呢,只能是化为白骨,一生中断,到那临死的一刻,会怀疑此时选择的正确性么,会后悔当初的抉择么?而亲自将他们引导向此径的自己,扮演的又是一种什么身份?

更可探究的是,自己又到底是什么心理,才提议让他们入军旅呢?

难道是潜意识的自己在作祟,乱世之中,男儿豪情,平定天下,体现价值,当仁不让,他们只不过是对自己意志的实现么?

于是,一时之间,萧云心头混乱,未来的不定,以及对于自身更深一层的探究,萦绕不去。

下一日,也即最后一天,萧云看到了最终名册,月魔上下数千人,随同赵舍投靠白云侯的,或者选择留在教内主体之中的,超过七成,这还有许多是负有特殊职务,即便离开主体,也是需要继续重任的人员,比如负责知讯的那十天干十二地支的数百号兄弟们,恐怕到了天魔山外,也将继续负责情报搜集之类。

既然分流之结果已生,大局已定,更复杂的一件事就需要去做了。

萧云命教中所有闲暇人士,不论是不离开还是暂时未离开的,都要去山下方圆百里内向百姓们告知天下大局,留于此地域的凶险之类,奉劝他们听从安排,随着月魔大部一同归附白云侯,当然,自己有亲友可投的,也可自行离去。

不久之后,诸魔镇中就遍布着黑白两色向百姓讲述着什么的月魔教人。

天下要打大仗了?

这种揭露一时之间笼罩着各魔镇全境,人人都在惶恐不安,而他们所信赖的圣月教的教首萧云的提议,也让他们看到了一条生路,至少,没有强大势力保护民众,是首要的受剥夺掠夺目标,当然,战争了,到哪里也不会太轻松,但至少也比留守此地等着铁骑践踏要好。

当然,也有人并不觉得此一选择保险,更有一些有重土情结的人,根本不愿离乡背井,这些,都需要耐心去劝说。

所以,月魔教众们任务不轻。

同时,迁土还是一项庞大而繁琐的事情,从人员组织,到财资规整,到食物粮草的携带运输,牵涉面众多,而身为主角的小侯爷赵舍也忙着做保证宣传,甚至为了证明归属自己势力的可靠,向信民们发放了一纸证明魔镇人身份的纸书,有此一物,将来到了白云侯领地内,但凡有任何安家时急需解决的问题,都可以找到当地负责之人,获得特别帮助。

这一策略,当然比什么口头保证都有效,这也让许多人安了心。

看着大致安排已定,剩下就是不需要自己事事亲为的细节了,萧云忽想到,该去陪伴一个人了。

那就是萧青,自己不需要去鉴别血缘的妹妹。

……

萧青这些天,也可说是心境经历着大起大落。

或者说,她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哥哥又在做着什么。

不但是哥哥,连平时练剑,都只剩宝儿一个人了,因为,常飞燕一番可能就此离别的宣言之后,就去忙活别的事了,一天之内,也难见到几次面。

而哥哥呢?

自己只看到他时有皱着眉头,担心么?忧虑么?烦恼着什么么?

萧青难以理解。

她更看到天魔山中人头窜动,议论声声,似乎发生了某类事情需要去决断的样子。

天下大乱?战争?

那是太遥远的场景……

萧青也尝试过去陪哥哥帮他的忙,比如一同到山下去处理百姓事务,但往往是手忙脚乱,最终只能干看着,被萧云宠溺地劝说着,由宝儿拉回了山间瀑布边,重新练剑。

但是哥哥说,很快就可以去陪伴她,而且将一连多日,类似以往在未合峰的五连峰中做的那样,但是,这是真的吗?

萧青信任哥哥,但并未奢望什么,现在能与他在一起,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不过,让她高兴的是,萧云真的来了,他带着萧青,离开了剑瀑,身后,则是宝儿某种祝福的笑容。

兄妹去的地方,是昔日的五连峰最中间月轮峰的圆湖之畔――那里,是萧云与蛇体的萧青相逢,同时也是取出兵器月明轮的地方。

而现今,生态已归复的圆湖则是天魔山七煞阵的阵心。

七煞大阵,是赤炎为与剑灵山相对比而改山动地之时做出的模子,但是,毕竟不可能真的做到七大压灵古阵的程度,所以七煞阵更多是布局阵势,类似迷幻魔谷那类机关陷阱毒虫毒物毒瘴之地,而所守护的,即是阵心,不同于剑阁母剑所在的园湖区域。

赤炎曾说,建七煞阵仅为那一片可以用来休憩、静养心灵、蔽绝外界音声的地方,且寻常教众是根本没有机会去那里的,可见此处的静谧。

此刻,萧云就正执着萧青的手,坐在这魔山中唯一类似世外桃源鸟鸣山幽之处,享受温馨安静。

一时间,一种无言的情结更加巩固。

可以说,这兄妹两人,有着奇怪的缘分。

一个蛇胎,一个人身,在昔日月轮峰时,就相依相偎。

到蛇胎化人,萧青入凡尘俗世寻到萧云,两人的亲情,并无陌生,而是更加清晰。

萧云也时常在自问,这种真的好像亲兄妹一样的感觉,到底是如何铸成的呢?

真的是前世么?

若在以前,自己万般的不相信。

但事实就发生了,萧青由蛇化人,她自当时的五连峰下到江湖寻到自己,两人贴心拥抱的那一瞬间,蛇与人所带来的亲近熟悉而统一,当时的自己立刻确认:这就是小青,这就是那条蛇,那条带给自己莫名悸动的生灵……

而到自己千里赶赴剑灵山,于正道盟武术高手的层层包围下溅血四地将萧青救下,那种类似先天的血缘感更加强烈浓厚,直至再无隔阂。

那时候,他在心里想:萧青就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就是她的哥哥,而兴许,这种缘分,真的是数百年前的前世所带来的……

萧青倚靠着哥哥,痴痴地道:“哥哥,我说过吧,以前的那些事,我都记起来了,是在几百年……也是青儿在无数个梦里一直徘徊缠绕不去的情节,一幕幕……哥哥,你记起来了吗?”

这一刻,萧云无法回答,他不能说记得,但也不能摇头否认,那对自己来说是种残酷的表现。

萧青却微笑道:“没关系的,哥哥记不起来,青儿就一句句讲给你听,就算讲完哥哥还是不记得,青儿也不会抱怨的……以前的哥哥是因为青儿才不在的,青儿记得很清楚……”

萧云忽轻柔道:“青儿说吧,哥哥听着呢,兴许,可以记起来呢?”

萧青看不见,萧云由怀中掏出一物,轻轻一抛,竟然悬浮游移于二人顶上不远的地方。

此物名玉魄,乃是剑灵山藏宝室“玉池”中脂体,玉魄可于人前储藏进记忆和画面,成为鲜活的存在认证,而若你想放弃那份记忆时,丢入玉池,玉魄消融于池面之下的瞬间,即是记忆消失的时刻。

当时随赤炎夜侵藏宝室的萧云,不知感于何等情愫,竟由池中取出了一滴玉魄,贴身存放至今。

而现今,他才确定,玉魄竟是为此一刻而生。

萧青开始沉浸于数百年前的回忆中,轻轻道来。

而头顶的玉魄,也似吸收进了她同步所记起的一切,如佛光普照,挥洒向下,被笼罩其中的萧云,脑中忽传递进许多似乎模糊又似乎明确,许多年前的东西,那无法忘怀的一幕幕……那一刻,他仿佛懂了,他们就是五百年前的兄妹……

五百年前,是百国征战的时代。

数十上百个大大小小,先先后后的国家,构成了这个大地上的主体,战乱、争霸,随时都在发生,缭绕在祖龙上空的硝烟,经久不息。

青云国,是诸国之一,势力非常,也是历史最悠久,坚持时日最长的一个国家。

但是,任何国家都有没落的时刻,青云国也不例外。

现在的这个国家,已经是日暮西山。

国主努力东防西补,努力去维持先代的遗产,然而终究发现是有心无力,不得已,只能采取以守为主的策略,能支持多久,无奈去凭天意。

即便如此,青云国的领土,还是在一点点被周围的大国蚕食。

国主积劳成疾,却病倒了,他不得不将所有希冀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即是自己的一子一女,或者说,他不期待子女能归复祖上荣光,将青云国失去的国土、子民、繁华找回来,而是能安身自保,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就行了。

然而,面对咄咄逼人且在攻伐谋取不停的那些大国,这种希冀能成为现实么……

青云国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人民亲切地称为云皇子和青公主。

皇子诞生之初,激动不可抑想与百姓分享喜悦的国主就与后妃一起,抱着皇子游行于皇城大街,那时刻,市场罢市,无数身着各类服饰的子民们,罗列两厢,人人引颈期盼,都想一睹皇子初貌,沾沾皇气。

不久,宫女仪仗的队伍到来,马蹄车具喜妆粉饰,宫女太监撒花围护,人们看到的,是心怀大开的国主怀中一张乍识世间的童真的婴孩儿脸,一双纯净的双眸,仿佛能给任何人以洗涤。

婴孩儿初时不解人群的迎送欢呼,但很快的,似乎天性中皇室的血统让他悟到了什么,忽就向着人群展颜一笑,伸出不长双臂,呀呀有声。

那样子,仿佛在对子民表示好感,送出拥抱。

皇子在跟咱们打招呼呢!

惊喜的人们奔走相告,以“云皇子”之名,竞相遥遥对着皇子喊出各种祝福,而刚出生不久的云皇子,也仿佛听懂了一般,一次次回以笑容和声音动作。

这次巡游之后,云皇子的“聪慧”之名传遍王国。

而皇子成长的历程,也证明着他的天资无双。

几年的世间里,皇子就从一牙牙学语的婴孩儿,快速地进步着,学字、习经,接受皇师的专项教导,再大之后,又开始武学筑基,初识马弓。

而在皇子五岁的时候,以青云国的另一字为名的“青公主”也降生了。

而那一年,天降祥瑞于青云国土地上,祥瑞消失之后,人们只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个上古形状的锁形饰物。

人人言说这饰物是上苍对于国君喜事的馈赠,于是,国主就将这锁取名聚灵锁,一分为二,分别佩戴给儿子,以及刚出生的女儿,看着一双子女一人一爿灵锁的美好,国君与王后笑开了花。

再为人父的国主,再次带着新生皇女游行于皇都。

青公主的气魄,似乎与乃兄不同,显得有些怯生,而且,抱着她的,不是国王,也不是其母后,而是才五岁的云皇子,青公主紧紧地抱着对方,生怕丧失了支柱。

人们便笑说:云皇子可以当个好哥哥了。

再几年,青公主也一点点长大,她对哥哥的依恋也越发明显,云皇子也担负起了兄长责任,与妹妹一同玩乐、游街、视察百姓生活,也一同读书识字,只是在骑马射箭弯弓挥刀的方面,极度排斥,她像是很怕沾染上那些东西,或者说,那些冷冰冰可以致人死伤之物,会带给她不好的联想或预感。

而青公主也显现了与哥哥不同的才能,听音作画,女红刺绣,乃至养花种草,豢养动物,不一而足。

于是人们评价,青公主将来肯定夫婿难觅,因为能配得上她的才俊需要相应的优秀才成。

而云皇子也成了器宇轩昂、文武双全的少年。

兄妹两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同骑一马,于都城之外花田漫道的野地里,纵横驰骋,在这时,青公主不再害怕马匹,因为背后,正有哥哥宽阔胸膛的依托,她的笑容总是很灿烂。

然而,幸福是难以继续的。

青云国的外患,并未去除,或者说,反而随着时局的演进,到了不得不决断的地步。

随着征服与兼并,原先的百国,这时只剩下少有的十几国,而其中,最强大,也最有野心的一个国家是大秦国,力量伴随欲望,大秦国国君当然无时不想着一统天下,他认为,这方大陆上的国家只能存有一个,百国归一,就是大秦,其他皆是异端。

对于渴望君临天下的国主来说,这是必然定律,天下大势。

然而,每一个都拥有着独立文化和起源的国家,当然不会同意老祖宗的遗产如此就败亡,被铁蹄践踏,而先前成为了大秦一部分的那些昔日王国,其下场也证实着担忧,诸子百家,书籍皆被焚毁,思学被抹消,所有异己都不被允许。

所谓统一,莫非就是这种代价吗?

所以,剩存的国家,个个不想被吞并,他们联合在一起,组成同盟,与大秦国展开持久的对战,智谋武力,说不尽说。

而要说大战,也进行过几场,胜负不大,总的来说大秦依旧占据主动。

这样的外患,自然影响到了国内,青云国内,人人悲观于未来,担忧着,哪一日,大秦的铁骑就兵临城下了。

因此,在兄妹俩的成长记忆里,父王与母后勤于国政,少有笑容与展眉,而这,也成了两人间比与父母更亲近的原因之一。

已经有着基本自信且明白了时局的云皇子无时不在想着如何能为父王分忧,他去朝堂随堂,去军中实践历练,更加入了当时刺秦之盟,盟中充斥各国少俊,不乏王公之类,针对大秦采取的行动,从直接的刺客到动用智谋辅助本国战略,各尽其能,这时的联盟里,俊彦无数,云皇子也成了最出名的其中之一。

这样全方位的对战之下,大秦国越来越讨不到好处去。

而这时的大秦,兴起了一个疯狂的主意。

国君突然宣布,其余所有国家的王室皆为逆贼,阻挠天下一统之罪人,而在此国家内部,若有哪一人能带头揭竿而起,推翻旧朝,那么,不论其原身份是什么,大秦都将赐封此人城主之名,直接接收其国家都城,而且,此城主为永久之名分,历任大秦国君,都要接受,不得以任意方式谋求将其取削藩,违者天下共讨之。

这样的一个誓言之下,引动的会是何等一种局面,可想而知。

一城之领地虽有限,但是,却都是各国传统的都城,都存有了数百上千年了,成为城主,无疑变成一方诸侯,而且,分封不计较原先身份,也即是说,即便你是一个山贼头子,造了反,杀了国君,多了都城,此后也将是一城之主,逆天洗白。

而各国本就悲观者无数,期望以乱世觅机缘上位的人更多,更有那许多草莽,想以此改变命运,所以,这承诺所带来的心里浮动也是很明显的。

这当然也给各国王室带来了很大压力,虽然他们自信这种蛊惑之言智者自能辨识,但是,蠢蠢欲动的人,又哪里维持得住理智,所以小打小闹造反的各地都不乏,而加上皇室内部的争权夺利,有身份想阋于门墙的也不少。

然后,终究,有一个小国家的造反成功了,造反者夺了都城,杀了国王,大秦国大喜,即刻封了那造反者永世城主之名,而这一成功之下,各国混乱更剧,这就导致君臣不信任,内变时有发生。

加上大秦推波助澜,被颠覆的国家一个接一个。

而即便犹在维持着的国家,由于力量对比向大秦的倾斜,大秦帝国果断再以强硬引发战火,不久之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覆灭。

一年,一年,又一年,青云国成为了唯一一个还坚韧存在着的国家。

但是,这种情况,在国君也即云皇子青公主的父王病逝之后,就发生了改变。

在大秦支持下,军队出现造反者,而大秦大军则罗列于国门前,以为其内部的呼应。

内外急困交加,这样的处境下,即便再有英明的未来领袖者,也支撑不起来一个国家,最终,青云国国都青云王城被攻破,残存的国民们,在敌骑的追踪下逃命。

当然也包括了王室,包括了王后,以及青云国唯一的皇子、公主。

千百里的逃命途中,无数人放弃,转而等死,或者向追逐者跪地求饶,也有不再逃而是选择正面对战者。

青云国的未来希望,云皇子、青公主则被紧紧守护在最中心,忠臣遗民们盼望着二人能活命解脱,并且在尚待开拓的大陆南方的蛮荒之地,重新建国,继续先民文明。

但是,上苍不佑,先是王后为引开追敌而甘作诱饵,最终于万军包围中自焚身亡,再之后,云皇子单人独骑冲杀,万兵穿身,至于青公主,则不知所踪,有人说其顺利逃到了南蛮之地,也有人说她已早一步死去,化为冤魂守护于兄长身边。

而支撑那些玄幻说法的实事之一就是,那云皇子死去后,一经多年,当初追杀他们的那些兵士,皆因着各类原因而未得好死,成为最后一国殇逝的逸曲。

但不论如何讲,青云国是灭亡了,大秦完成了天下归一的目标,将原都城改名为了祖龙城,以期待千秋万代,天下同心,但是,当初助大秦完成了野心的城主分封策略,也埋下了日后千城林立的隐患,以至于后代执政者中央权力逐渐削弱,直到最后只成为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而这历史的长河,无数人去评判,但是,真正难以忘却的情节,却只存在于少数人记忆里那些唯一的时刻,被封存、被掩埋……

脑中闪电储存掠过无数画面、音声、过往的萧云,此刻忽然觉得,自己并非简单的自己了,自己就是云皇子,数百年前遗愿未完遗憾而死的青云国未来传承人。

萧青痴痴笑笑,道:“哥哥,还记得吗,那次咱们一同溜到城外玩耍,看见一只兔子,追逐而去,却不小心掉进了很久以前猎人设置的捕兽坑,咱们爬不出去,青儿很害怕……”

萧云也万分回味的样子,道:“是啊,那个洞很黑,掉进去很久,眼睛才适应环境,你发现土壤里竟有许多爬来爬去的虫子,吓得不肯从我身边离开……”

萧青接着道:“一天了,没有人从旁边经过,两天了,还是没有,咱们出来时没吃多少东西,青儿饿得头晕眼花,渐渐的,没有知觉了,青儿听得见哥哥的呼唤,青儿想答应,可是做不到……”

萧云叹道:“是啊,那时候我真的很着急,生怕你一睡下去就……不得已……”

萧青忽眼圈红红,道:“迷迷糊糊的,我就觉得口中流进了一些甘泉,又饿又渴,就使劲吮吸,后来才知道,那是哥哥割破了自己手腕……”

萧云失笑道:“傻瓜,哭什么,不是不久就被出城寻找咱们的护卫发现咱们了吗……”

萧青哽咽了,她那之后无数次想,如果不是护卫来了,如果不是自己也醒了,哥哥还在不在……

而这些记忆,虽然捎带着酸涩,主调还是甜蜜温馨的,真正的悲哀,却在王国的最后时刻。

萧青突然道:“哥哥,青儿无法忘记,你离开我的那时刻,五百年前,就在这山上这山顶的地方……”

萧云叹道:“是啊,怎能忘记……”

五百年前,逃命途中,是兄妹真正难以忘却的时刻。

一匹马上,两个人紧紧依偎,身侧是护卫着的皇城士兵,身后则是紧迫不舍的敌人大军,身周兵士一个个减少,敌人大军却越逼越近,渐渐地嘶喊声清晰在耳。

此时,母后已经为引开大部的追兵而离往它向,生死未卜。

皇子心中充斥着悔恨,那是对自己无能的憎恨,天赋之皇子如何,文武双全又如何?在国家大局面前,还不是无能为力,而今兵败逃亡,自己又可作什么,而现下母亲竟为护卫自己而以身赴险,但是,自己却不能凭任热血的去回头战斗,因为,身前还有妹妹要守护……

无限悔怨的皇子,含着泪,紧紧抓着缰绳,护着前方的妹妹,使劲催马。

已经受了轻伤的千里马迟日在体悟到主人的意志下,透支着体力向前催动步伐,一点点在加快,一步步在维持……终于,不知奔跑了多久,耳旁追兵音小了不少,眼前现出一座大山,同时,坐骑迟日终于倒下了,再起不来。

皇子拥着公主,抬头一看,那座山,枝叶深厚,不见其内,想着兄妹两人此刻连坐骑都没有了,又疲又乏,而追兵重赏之下必然不会真的放弃追踪,想来不久后就会再闻蹄声,倒不如,先进山躲一躲避避风头。

不再犹豫,皇子带着公主进了高山,不知攀爬了多久,总算到了山顶的部分,这里竟然鸟语花香安谧非常,实在不是外界战乱可比,休憩片刻,皇子却一把站了起来。

他决定了,他要下山,他要战斗,他要去寻找母后!

公主当然不允,她只是双目含泪,追着兄长衣襟,不肯放松,但是皇子似乎意志坚决,且用母后来说服她,公主知道自己阻挡不了,还是放了手,但是之前,她将自己的半枚聚灵锁取了下来,与兄长身上的重新组合起来,亲自戴到了兄长胸前,她希望,这曾经被人说蕴含神力的聚灵锁,这象征着兄妹俩半体一心的聚灵锁,能作为哥哥的护身符,助他平安。

离去之刻,是两人永远无法忘却的一幕。

皇子轻轻把着公主肩头,直视着嘱咐她:你一定要活下去……在我回来之前,和母后回来之前,不要乱跑,更不要下山,一定!

公主只是含泪点头,她不能不点头,尽管心中又忧又怕。

于是,皇子转身,没有转头一下地行往山下,他不敢回首,因为怕再也离不开,但是他不知道,这一去就成了永别……

只身一人的皇子,下山之后,追寻母后踪迹,他只有一把佩剑,也有着十多年来为了国家的目标而苦修来的武功,他找到了母后,却只是一捧灰烬,发了狂了皇子,执着佩剑杀向敌人,万千、数也数不清的敌人……

不知砍杀了多久的皇子终于再无力挥动武器,而许多把兵刃却将他透体而过,嘴角鲜血再也止歇不住的皇子,双目涣散,摇摇欲坠,却还是在坚持,心中在狂呼。

他不甘心……

不甘心生就于这样的乱世……

不甘心父王积郁而死……

不甘心眼睁睁救不了母后……

不甘心,昔日的国土,熟悉的人群,竟成空幻……

最不甘心的,是受自己发下誓约孤寂一人等待于深山中的妹妹……

皇子仰天倒了下去,闭上双目。

而直到那双眼睛闭上去,四围围而不敢动的军队才松懈下来,因为,这名已然亡故的皇子,他在冲杀之时所散发出的那种气势,无人敢硬敌,那是强大意志的产物。

而在皇子闭目的同时,他胸前完体的聚灵锁突然散发惊天光芒,这光芒如此的灼人,如一股无形的波动横扫过人群,穿越向远……

山中,那一瞬,独留一人的公主似乎接收到了什么,她明白了,泪流满面,然而,公主依旧不愿相信,答应回来,答应安然回来的哥哥会出事,她不相信,她要坚强活下去,在这山中活下去,等待哥哥回归的那一刻……

这时,一条大蛇来袭击她,但是,触及到公主的眼神,感染到她的悲伤与坚强后,竟奇异的成了她的护卫,虽说公主素来擅长与小动物沟通,一条蛇能明白自己,还是难以想象。

大蛇也未能尽责到最后,大蛇杀死了突然出现的猛兽,自己也遍体鳞伤无法存活,公主抱着不动的蛇体,突然前所未有的无限悲伤,哥哥,真的也如此这样,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么……

意识到不愿面对的结局的刹那,公主吐出一口淤积的血,本就因思念与苦候消瘦无比的她,倒在了蛇体之上,随后,一种叫做灵魂之物在人与蛇之间度化,以让后者延续那份等待,数百年守候于此山顶,即便天更地变岁月催老……

所以,才有数百年后的那一天,人蛇与峰顶遭遇,突然痴痴相望,似乎某种约守实现了一般……

共同的回忆完毕,萧云执着伊人的手,郑重起誓道:“青儿,哥哥答应你,再也不会发生让你等待、却不能归的事情了。”

萧青甜甜一点头,依偎而无声。

顶上的玉魄,似乎完成了任务,缓缓掉落。

而萧青胸前的聚灵锁,也仿佛散发着旧日的辉煌。

只是,当此之时,武林之争未结,战乱之祸又起,时局,又会否依照往昔之剧本演化,这句承诺,又能否真正保持呢……

如无特别情况,萧云应该是可以陪伴萧青于圆湖之畔直到大部队离去的。

但是,那一天,想坚持职责到最后一刻的夜莺将两个报告交予了刚由七煞阵阵心出来的萧云手上。

一个是白云侯的十万巡行大军已经接近此地域了,而明日,百姓和教众也将整装完毕,以待出发,这个报告,萧云当然高兴。

另一个却是急报,源自山内,看过详情后,萧云突然面色如铁,内心突然升腾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闲适之情半点不剩。

夜莺看得出萧云内心的震荡,小心翼翼道:“左使,这第二件事怎么处理为好?”

萧云依旧看着报告问道:“此事二弟等知道吗?”

夜莺摇头,道:“不知,此事发生得快,应对得也快,属下只报给了您一人。”

萧云道:“那就好,此事只我知晓即可,毕竟,明日就要启程投归白云侯了,不可以再横生枝节……走,夜莺,就再去拜访拜访那些‘高人’吧。”

随着萧云高大却沉重的背影前行,夜莺突然升起一种莫名担忧。

急报内容并不难想象,因为以前也发生过。

隐谷中的暗队又造反了。

暗队,是昔日萧云把因慕月魔之势前来入教、以及原教中的所有在江湖中负恶较重者全收编归成的一队,大约八百之数,人人给服了七窍催魔丹,藏居的谷地也命名为“隐谷”。

这八百人被严令不得随意出谷,也不得内部闹事,甚至兵器也一早被没收,但在隐谷之内,他们却是自由的。

暗队第一次造反是在萧云通过赤炎训练出千二魔卫,要下山以公平比武挑战五大派的时刻里,那时,隐谷中人不满入教后被变相软禁的遭遇,先是提出出谷对战五大派的挑衅,被萧云严令拒绝,放胆之下,就于萧云带队离开后造了反,方法是营造内讧血尸遍地的假象,将守护的卫队骗进之后,突然动手,杀了卫兵,伪装然后强闯出谷。

只可惜,当时赤炎就在山中,八百人不仅没有成功,反而一度遭遇不明所以的被全灭的危机。

但是,恶枭之心难平,在那次挫折后,隐谷人老实了一段,蠢动之情绪再生,毕竟,昔日也算凶名远播,称雄一方,今入了月魔,却如同坐牢,抬头只见谷口大的天空,四面则是壁立的石崖,而对于外界的变化,更是没有获息渠道,毕竟,经历过上次之事,教中对隐谷的管控严格许多,而所有这些,对心理上的折磨尤其致命。

这群人越来越躁动难抑,以上次引领了造反同时也是谷中老大的蔡老大为首,再次密谋逃出谷的办法,但是,思来想去,都非万全,而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这种谨慎在就近被打破了。

谷顶长期之下多少放松了警惕的魔卫们的一段不小心谈话被谷下的人听了去。

“知道么,听说,过不久,五大派那些人就要到来了。”

“啊,难道又要打仗?”

“应该不会,左使好像不是个喜欢没完没了斗争的人。”

“那就太好了……唉,打不打都跟咱们关系不大,反正咱们派不上前线,只能每日枯守在这谷顶了。”

“嘿嘿,这可说不定哦。”

“怎么讲?”

“左使既然不想打仗,五大派来了,将这八百罪恶累累的人交了出去,岂不是可将关系根本性地缓和?”

“不太可能吧,以前对峙的那么厉害,左使都没这么做,这次又怎么会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大约明天,咱们就要团体投靠白云侯去了,那时候,这八百人怎么处理,带着?显然不可能,最好的方法就是当做人情送过去,一举两得吗!”

“对啊,呼……总算不用日夜守着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了。”

……

这些话在谷中一传递,顿时人人惊惧,要知道,众人最怕的一点,就是成为月魔与正道媾和的礼物,而一旦成为正道俘虏,自己这些无一不是罪恶滔天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可想而知。

所以,夜中暗地里一商议后,蔡老大决定动手,且刻不容缓!

尽管悬崖高峭,对四围地势早就有心观察并总结了许多遍的谷中人,还是选择出了逃生的一系列链条。

首先,将谷中各类可用的东西,从建屋的木头、随处可见可打磨的石头,到个人身上的衣物,组合起来,各展智慧,做成了一个个可累叠起来的木架、尖头的木刃、以及可投掷的石块。

而在夜过大半将明未明之际,谷中人群体行动,分作数队,悄悄挪移,找寻到数个利于攀援且更不易被发现的地点,开始运用木架、人体之类攀爬,留余出部分人手,则以石块做暗器来牵制崖顶可能的攻击。

攀爬到崖顶非一时半刻能成功,所以,在快要到达崖顶之际,还是被魔卫发现并疾呼出声,当其时,正处于冷眼旁观总局的蔡老大当机立断,选择了一条线路,将功力提至十成,连串纵越,最后一次后,高高跳到了崖顶,看到了久违的谷外景致,那一刻,他内心激动,将落地时,大喝一声使出毒掌,将一名魔卫打到吐血身亡,引发正忙于策应对付谷下人的魔卫们的群体惊叫,人人心想:坏了,有一人上来了!

不仅如此,蔡老大还是八百人中武力最高的,手无兵刃并没有阻止他的所向无敌,很快的,崖顶位置被他扫掠出一个安全的登陆之所,继而,更多人爬了上来。

局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魔卫们一边苦战,一边祈祷起先派去报信的兄弟可以尽快将大部招引而来。

好在,为了转移时方便,月魔教早已把诸般神机之类搬出了秘密库藏地,而是闲置在山道上,并有专人看守,不乏圣工士之类,这一接到呼救,头目即刻自主选择了动手,调动神机群,向着隐谷方向进发,一看见暗队的已有大量人上得了崖顶,且己方魔卫岌岌可危,不能抵挡,当即喊话己方人撤退过来。

只不过,那些魔卫们已与蔡老大一干高手衔接上了,听到撤退的指点,后面魔卫撤退顺利,前方的却陷入胶着恶战,那蔡老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远远就看到了逼近来的神机群,那可都是远距离下不可抵御的东西啊,当即吩咐手下,对于战斗中的魔卫,不要杀死,活擒下来以当做人质。

蔡老大等人的动作以及用意当然逃不过神机群指挥头目的眼睛,而一旦彼方预谋成真,投鼠忌器,就难以阻住对方脚步了,而若此刻就启动神机,铺天盖地发射过去,又肯定会祸及分离不开的魔卫们,所以,一时迟疑。

这刻,紧急撤退而到身边的一守护魔卫忽道:“发令吧,夜莺圣总令使曾说过,如若哪一天隐谷人又反并且成功上崖,绝对不可让魔卫们成为其俘虏,而一旦真的发生这种事情,不要顾虑……无差别攻击即可。”

看得出来,说出这点,那魔卫也不好受。

头目知道形势不容放任,一咬牙,说了“放”一字。

这一字下,神机群群起怒吼,各类兵弹如骤雨般发散向崖顶那片区域。

蔡老大一看头顶,知晓不好,进,难进,恐怕在靠近之前就被神机群打成碎肉了,而即便真的近身了,伤痕累累,那些刀兵在握存活下来的魔卫们又岂是吃素的,看来,是天不佑我……蔡老大心叹一声,果断下令撤回谷内,于是,一阵忙乱之后,曾一度登上崖顶的部分暗队人再次撤回谷内,留下了少量尸体。

暗队人还好说,无可退避的那些苦斗中的魔卫们,却成了神机的祭物。

一排弹药后,无一不伤亡于地。

目的达到,头目马上命停,且队伍前进,逼向崖口,重新夺回了崖顶控制权。

而紧接着,己方真正的镇压护卫队飞速到场了,这些人仅有数百,但却是以圣武士为主体的,配合着神机与魔卫分散到了崖顶,居高临下刀兵出鞘箭矢上弦地监望着谷内,形成绝对的镇压优势。

那一刻,抬头四望,谷中人人绝望,知晓再无可能逃脱。

同时,不少人心中暗想,这一冒险的行动,是否根本上是个错误?

不说成功率了,月魔教、或者说萧云真的会将自己这群人交出去么?

但不论怎么想,已经是瓮中之鳖,俎上之肉……

萧云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派战后的局面。

不提谷中,崖顶一处,已并排躺着数十个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魔卫。

那下令发射神机的头目向夜莺以及萧云请罪,萧云没有怪责半句,仅仅是沉痛地命令将这些兄弟厚葬,最后,脚步如钉地走向崖口,阴沉着脸,看向谷内。

这还是追求冷静之境的萧云首次这么心绪外漏。

谷中人见了现身的萧云的样子,知道是无以幸免了,索性破口大骂提起要求来,无非是“月魔无耻无义气”、“名为收容实为囚禁”、“讨好正道没有骨气”、“快点放我们出去”……等等。

萧云表情却转向沉稳,看不出真意,半天,他道:“向谷中放出迷毒,剥夺他们的战斗力,此外,到大部离山之前,一刻不停地监视。”

应一声是,已有人去办了。

不久,一团粉红色的迷雾开始在谷中弥漫,谷中人虽不知此为何物,也知道非同小可,赶紧停了叫嚣,向还未被迷雾霸占的地域集中,只可惜,那地域越来越小。

八百人不知道,这迷雾名丹毒,是当初月魔教开拓迷幻魔谷之时收集到的东西,丹毒在围困正道盟,解除其行动能力时,发挥了奇效,至于这谷中八百人,不过小巫见大巫。

怎么办?

八百人充斥着对那迷雾的未知恐惧,慌乱成一团的越挤越厚。

蔡老大低斥道:“都屏住呼吸,能顶一刻是一刻!”

虽这么吩咐,蔡老大内心却想,顶住一刻后又能如何呢?还不是最终要吸入毒粉……忽然,他狠意大起,劲掌疾出,忽然抓过一个临近的人,猛然在其喉咙处一撕扯,鲜血四溅,接着,蔡老大又撕下“死者”一片衣服,蘸足血液,将那衣服茵成深红色,狞笑道:“嘿嘿,毒雾再浓,也渡不过染血的毛巾,大家照我的办法,定能撑过去!”

说完,他已将血红的衣片,堵在了自己鼻孔处。

如此残害身边人的行为,不仅没有受到正惶惑无计的隐谷人多少排斥,反而有人大喜地称作妙计而照办,但是,一个尸体哪里够得上分,很快的,又有几个平时武功不好身属底层的人被盯上,被逼视着,被狰狞和毫无掩饰的恶意所笼罩着,一步步向根本没有退路的后方缩着身体,失禁讨饶皆没作用,不久在一声短暂的惨叫之后,就又平添了一具淌着血的尸体,而众人围涌上去低头撕扯的场面,就如同狼群里落进了一头软懦无力的绵羊,瞬间被吞没……

看到这种犹如兽群在内部清洗的行为,崖顶月魔人无不看得呕吐惊心,这些还是人类么?

还是说,是一群早已将道德伦常抛却,恶性难改杀人无数后的人的必然走向?

要是任由这群人冲出了谷来,下到了世间,又会是什么局面?

不敢想象!

不过,蔡老大还是自作了聪明,那丹毒沾肤即可侵入体内,根本不需通过口鼻,这活下来的无一不沾染着血腥的一群人,无不个个不甘心之下晕迷过去。

萧云的眼眸在见到鲜血的那一瞬间紧缩了一下,谁也不知,这情景引发了他什么心境变化,静静看了不知多少时刻,他才无一声转身离去。

夜莺忙再次强调了一遍命令,追随萧云而去。

而实际上,不用再吩咐什么,围守隐谷的这些人都不会松懈那么一星半点了……

“左使,那些人到底怎么处置――”

夜莺问了,然而,得到的只是萧云沉默一停后,又继续前进的背影。

但愿,这番事不会影响到左使什么……

夜莺在心底祈祷。

第二日,是月魔大部与规整好的百姓队伍出发的日子,月魔首脑们先是一早汇聚在议事厅中,大略重复了一早就议出的诸般细项,比如行路途中的秩序、后勤和护卫安排、有了突发事件怎么办等,以及真的到了将来归附白云侯,教众被分散到四方之后,如何保持联络不至于散了组织。

这最后一点,萧云话中已将大部分权责分派给了赵舍,也即是说,将来于白云侯势力内领袖月魔的,首先就是赵舍,赵舍虽觉得不妥,却拧不过萧云,更何况,要发表反对意见时,每每被身后的鹰鹤二老扯袖子阻止。

说起来,赵舍也明白萧云的良苦用心,到了父侯门下之后,他老人家怎么可能允许领内有另一个独立的组织,除非是自己儿子领衔的才可以。

这些讲完,萧云已表情轻松,全不见昨日阴霾,道一声明快的“走”字之后,率先出了议事厅。

一直暗中观窥萧云的夜莺发现左使无异常,才放了心。

而到了厅外之后,众人发现,山道之中,所有各层面的教众,都在三三两两地汇拢着,如一条条小溪,流畅往山下。

不久之后,天魔山下,万头攒动,包含着教众、百姓,以及教中各首脑,一眼望不到头。

当然,吕仙人等东海五仙、琴棋书画四居士,以及原坊作司司主唐雷、圣医士之首闻知之、闲散职人何硕与东方平那些人已经先一步离开了,而*也得偿心愿地跟随在了蓝采和身边,只是,没被允许叫师傅,至于那场萧云不在场的入门考核,*有没有通过,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也没约定没通过就不能继续跟随蓝采和,至少,二人的资质应该还是入其法眼的。

其余,从赵舍,太阴真人,天心,到任九重,张彦,成继,再到五圣士的慧通、大憨、毒神、双煞,都身处队首人群中。

任九重身边虽无变化,但萧云何等眼力,却发现他的目光不时望向一处,那里,是无数便装的百姓,当然也不乏女子,意味就很明显了。

想必,任九重虽未直接答应唐见惜的跟随,但也没有反对她伪装后跟随在百姓堆里。

萧青,自然是紧紧随在哥哥身边,声称永远是公子丫头的宝儿姑娘和灵猴小白也不离左右。

常飞燕此刻则正在百姓一方里,随时处理发生的事端,这一刻,大局重要,她也不再跟赵舍闹别扭了,反而是担负起了男儿般的责任。

而萧云,毋庸置疑身在队中为首的人,他正要开口言出发,一个信报的到来,却让他暂停下来。

解开看过之后,萧云脸色稍变。

看来,情势不容月魔教继续从容了……

他道:“接到情报,五大派数千人,连带其纠集的无数江湖人,距离此处已不足一日了,严重说,再耽搁的话,我们这拖带无数的队伍,说不定就会与五大派相碰头,或者被其追赶上,那时,就不妙了。”

这一说情报内容,赵舍等身边为首人的脸色也一时紧张,不由商量起来。

赵舍最先表意,他怎能容五大派打乱自己带领月魔大部回归的目标,就激动地道:“干脆,让鹰鹤二老去请我父侯带大军快速过来,数万铁骑,将那堆散兵游勇吓退……鹰老、鹤老,你们快去办!”

鹰鹤二老迟迟不敢接令。

任九重点明道:“二少,这恐怕不妥,白云侯大军明显距离此地更远,一来一回绝不下一日,那时候,可能发生的冲突早结束了。”

鹰鹤二老也大胆子道:“是啊,少爷,官军行动,不比武人自由,侯爷带兵也仅是恰逢其时才行经这天魔山附近的,若因着那些武人就大动作转向,怕是侯爷不会答应。”

赵舍挠头,道:“难道说,到最后,还是避免不了与他们一战?”

众人沉默,若真战起来的话,此番的一切努力、心意都白费了。

萧云忽决断道:“大部稍稍改道,尽量避开与五大派可能的遭遇,而萧某,则暂时独自留守天魔山,吸引对方视线,就此决定了!”

“什么?!”

这决定一出口,众首脑群起疑虑。

任九重、张彦、成继率先道:“公子,这怎么可以,要说留下来,也该是我们留下来,怎么可以让您犯险呢!”

赵舍也忙道:“是啊,大哥,你可是主帅,你不在队伍中怎么能成,我还想一见到父侯就向他介绍你呢!”

其他人的反对就更别提了。

而萧青仅仅抓着哥哥袖子,不知怎么劝说,但那担忧的意蕴很明显。

宝儿则抓住公子另一边,意思也是摆明着的。

萧云安抚了一下两位姑娘,正色道:“只有身为教首的我做引子,五大派才不会放弃原行进方向,到达这里来,但留守人多反而撤退之时不妙……更何况,教中因其他事,还有许多兄弟们冒着风险滞留山上,我这个左使,怎可只求独安,不顾下属……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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