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9
第九章
萧云虽多有采纳众计所长的时刻,但一旦主意下定,那坚决的意味也无人可违抗。
即便身为妹妹的萧青,也做不到,就像前世里,作为兄长的云皇子要离开她下山去找母亲的时候,当时的自己,青公主也没能阻止住,那一刻恰似现在。
所以,萧青忽默默取下胸前聚灵锁,将其分作两半,一半给了萧云,轻轻道:“哥哥,青儿不能劝你什么,很久以前,这锁饰就是青儿和哥哥一人一半的,母后曾说这是护身符……哥哥,你也戴着它吧,不论青儿在不在你身边,都要记得,青儿在他方等你,一直在等……”
萧云无法拒绝,重重一点头,接下了半爿聚灵锁。
此刻,一直未表意见的太阴真人忽笑道:“萧云的安危便由我保证吧,反正其余琐事老夫也做不来,萧云,如何?”
萧云看向太阴真人,发现,那眼眸里,是忘年的知己之交真诚的无声之言,对于这,他同样无法拒绝,点了点头。
看到武学超卓的太阴真人会跟随,众人才多少松了口气。
决断已下,萧云正要发话,忽看到了夜莺还在,不觉传音道:“夜莺姑娘,此刻大局已定,诸般事项完结,你也该去寻找无期兄弟去了。”
夜莺本来是担心决心独自留下的萧云的,因为她脑海总是冒出昨日之时,在那隐谷崖顶,左使那难以猜度的神色,没想,左使竟先在关心着自己的事,不觉感动,一个其他人轻不可见的点头,回音道:“属下会的,左使也小心。”
诸事既定,大部正式开动出发,首脑们稍滞后,一个个向萧云暂时的道别嘱咐,连由百姓群中分身出来的常飞燕都喊道:“萧大哥一定要好好保重,赶快回来啊,不然,青儿妹妹不答应,我常飞燕也不会答应的!”
虽然是刻意的放轻松了,这大咧咧姑娘的话音里,还是去不掉的浓浓关怀。
她可忘记不了,自己当初由无双城里,就是附在萧云和宝儿的马车下才脱身成功的,更是一度追随着二人并最终寻到了无常做师傅,基本完成了由一城城主之千金,到江湖女侠的转换,成就了自己的江湖梦想。
萧云是她敬重的不拜香的兄长。
萧云一一点头,接受众人的临别之言,就那么站在山口,看着众人越走越远,直至不见,才长呼出口气,转身对唯一留下的太阴真人笑道:“前辈,咱们回山吧?”
太阴轻轻点头,随上了萧云。
他隐约觉得萧云留下来不止牵引五大派那么简单,但也分析不出什么来,不过他心里却宣过了誓言,不论萧云去做什么,自己都会一力支持的……
天魔山中,此刻清寂了许多。
若不是不久之前尚有许多教众在活动,定会有人怀疑这山是否本为幽林一座,原就无人。
进山不远,萧云深呼一口气,似乎在计较什么,不久,他思索般出口道:“这山中,此刻哪里还有我教兄弟们呢……”
“对了,那一处!”
萧云忽然转对太阴真人,笑道:“前辈,便与我先去往天魔山石牢如何,那里,正有晚辈两个昔日朋友,很久没去拜会了。”
太阴真人道:“这便去吧。”
事实上,天魔山石牢中,依旧关押有上千曾经捕获的对月魔因仇恨而维持无法消抹敌意的正教人士,甚至,也包括点苍派曾长正、纪不孤以及葛存念那二十一人。
而月魔一方,也有少数狱卒在维持基本秩序,是可以一个指令就快速撤退的人量。
至于那两个“朋友”,此刻就正在石牢之前晒太阳……
天魔山石牢在望,远远的,似乎就能看到牢口两人,萧云升起某些回忆,微微一笑,对太阴真人道:“前辈可否在此稍等,晚辈去见那两个朋友,且吩咐些事。”
太阴真人一点头,停在了当地,他知道,对于一些真心的朋友间,相见时若无自己这个“外人”在场,会少去许多不必要的介绍类麻烦,而且,也可更敞开心怀叙旧。
……
“大哥,你说,现在山中是不是只剩下咱们两个了?”
“二弟,还是稳妥些好,那些人好像刚下山没多久,咱们还是再等等,到了明天,若是还没人回来,就行动!”
“好,大哥,就听你的!”
……
萧云到达石牢口时,正见到两个人正懒洋洋坐在藤椅上,似乎在晒太阳,又似乎在商议着什么,嘴角一弯,他道:“二位,可安好?”
这两人,自然就是萧云入江湖不久就结识的江湖散侠孟义焦雄,亦称“哼哈二将”。
孟义焦雄原本在商议是不是该采取某种“行动”了,忽听到萧云声音,吓了一跳,齐齐由藤椅中坐起,脸色极不自然地回应道:“是……是萧兄弟……啊,不不……拜见左使!”
萧云呵呵一笑,道:“二位何故如此见外,当初相识时如何称呼萧某,此刻便依旧如何称呼吧。”
两人虽还没放松下来,还是迟疑着叫道:“萧兄弟。”
叫的同时,心里想着:先前那番对话有没有被听到呢?
萧云看出来了两人拘谨依旧,随意走了两步,叹息道:“二位,相识至今,虽说阵营不同,莫非还信不过我萧云?”
三人的相识,多少是由偶遇铸成的,起先,是萧云带着宝儿于无双城接受城主常岳对付对其寄信威胁的窃香贼时,通过跟踪而首次于夜间见到了这哼哈二将,当时,他发现二人与常飞燕是朋友,所谓窃香事件只是个闹局,但是,二人毕竟没有利用可以成真的以城主千金为人质换来好处的机会,可见其为人是有底线的,萧云由此对二人上了心。
而不久之后,萧云为对付仇人南宫世家而到了安乐城,恰于酒馆遇上正为着加入武林盟行动而努力获取机会的哼哈二将,而后,更是因着二人,萧云才直接出手干预了暗夜盟在藏兵崖对武林盟谷断绝等人的剿杀,进而,掀开一连串事端,萧云的江湖,可以说与两人有着直接关联。
但后来,一系列风波后,萧云成了月魔左使,正教大敌,接受了正道盟任务的孟义焦雄前来天魔山营救受捕获的正教人士,才阴差阳错的进了月魔,不过没能起到卧底的作用,仅仅是被萧云授予了一个石牢看门人的身份,行动被大大固定,两人这才意识到根本没被信任,不得不维持着这么一种混日子的状态,但是近来月魔教要挪离天魔山,这么大事件,两人自然不会一点不知,那心思就又活了,正商议着行动时间,萧云恰就来了。
害怕谈话暴露的二人,当然紧张拘束了。
但萧云发出如此坦诚之言,回忆起了往昔那一幕幕的孟义焦雄,也不由自觉亵渎了那虽未言明过却无可置疑地存在着的友情,讪笑道:“萧兄弟勿怪,咱们两个这牢官儿当得久了,就真把自己当成这教中一份子了。”
意思就是下见了上,尊敬礼貌是必须的。
萧云也无心挑破二人话中假意,却忽然道:“二位,有没有想过为自己正名?”
“正名?”
哼哈二将不可能不理解这话中意思,原本是堂堂正正的正教一派的人――至少二人是这么对自己定位的,并且,总想着声名能真的传播开去,获得大门派和世家的明确承认,以及江湖人的真正尊敬,所以,才在正道盟从迷幻魔谷脱困后,含着冒险一搏之心下接受了前往天魔山,营救被俘的千多江湖人的使命,但是入教之后,无所作为,即便是正教在月魔的攻势下连番受挫受压制,也没有冒个头,荡个水花,而即便正教原本就不看重自己二人作用从而将潜伏过久的“哼哈二将”遗忘,再提起的时候,也大约会说:哦,这二人肯定投靠了月魔教!
所以,需“正名”,需做出些什么,是孟义焦雄面临的实际处境以及急迫目标。
不然,等将来正教攻占了天魔山,道首魔后,自己二人会是什么下场?
但是,要在萧云面前承认,却又觉得这份异心太明显,对不住萧云的诚挚,所以,只能是干笑无言。
萧云忽手一抛,道:“接下此物。”
孟义一把接下,竟是一把钥匙,似有所悟,抬头惊道:“这是――”
萧云道:“不错,这正是此天牢的钥匙。”
说着,看向了那正被闭锁中的石牢的门。
孟义和焦雄原本在商议的事,就是利用现身分,将石牢中的诸多正教人拯救出来,如此,就算立了一建大功,而虽说即便自己二人不这么做,将来正教攻上山来,也可将人救出,但总比无事可成要好。
所以,在天魔山人员大调动,石牢被锁上,只留下少数狱卒与自己看守石牢门后,孟焦就想尽办法将那些人劝走,只剩了自己,但即便如此,却发现,单靠二人的人力,以及手头有限的工具,根本不可能将石牢门破开,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离开魔山,由山外寻找工具或者高人佐助,结果,还没开始行动,萧云就来了。
但是,萧云竟会给自己二人钥匙?
如果想释放石牢中人的话,他自己动手岂不是更好?
所以孟义疑惑道:“萧兄弟,为何由我二人――”
萧云此刻已经转身,向他方走去,闻问淡淡道:“释放这上千人,应该可以作为晋身之资,于五大派之前‘正名’,只是,盼二位在听到山下动静时再打开石门,这是萧某不情之请,告辞……”
孟焦想说什么的时候,萧云身影已经不见了,两人捧着钥匙,呆立原地良久未动。
这一刻,两人忽然觉得,长久以来,自己对萧云并不理解。
但是,萧云此刻的好意却无可辩驳。
二人一时胸中充塞着复杂情愫……
萧云离了石牢地域,对面是迎着走来的太阴真人,后者见萧云刚办完了一件牵挂中事的样子,也没问具体,只道:“下面,该去哪里了?”
萧云长呼出口气,忽笑道:“前辈,咱们有很长时间没切磋了吧?”
太阴真人没提防萧云竟对此发问,愕然道:“大约是很久了吧。”
上次清晰的回忆,还是在月魔教刚建成,为应对日后不可测之变局,需要增强自身实力,萧云就主动请教太阴真人诸多武学,太阴本就有授意之心,当然倾囊付出,于是那些时日里,两人总会于傍晚之后,于那魔台上以实战的切磋修武,而后如此清闲的机会少了,萧云更多是自我精进,比以往有了多大进步,太阴还真是难以知晓。
萧云紧接着道:“往下应对五大派,少不得武功过得去,咱们不如就在此宽阔之地对战切磋一二,如何?也算继续往日之课业。”
太阴真人这才笑道:“原来如此,好吧,就切磋来,不过,老夫毕竟功力稍深,所以还照老规矩,所用武学不相异,老夫也克制一下功力,与你单论招数,来来来,老夫就看看,这些时日教你的东西进步如何了。”
萧云不甘示弱笑道:“前辈所教的步法身法、掌拳内功、太极之术,以及其他一些战阵旁门,晚辈可是日日体悟,月月进步的,前辈要小心了。”
两人会心一笑,由对面而站,一个礼数之后,开始对攻。
同样的武功体系,同样的招数类别,一个出一招,另一个就知道就数招可以应对,而自己的应对,在对方看来也是有章可循,所以,两人之间不存在无招可应的情况,相差别的,不过是谁的应对更熟练,组合更多变。
萧云胜在年轻,脑力活,太阴真人则是经验更多,对那些武功理解也更深,所以,一时之间倒也难分轩轾。
步、掌、拳、指、腿、脚……
两人出招范围广泛,目不暇接,若在一个旁观的外人哪里,可能只看到两团交接来去的影子,只有偶或发出的砰砰砰低沉的交手声显示其内在的攻击性来。
忽然,一个对攻擦身之后,两道影子回归清明的本体,萧云与太阴真人则背对着分别站在两个方位。
先始,两人未动,也未说话。
突然,一面的太阴真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好,好,老夫能得你继承所有武学,此生即便是死也无憾……内功、外功、拳掌腿法,你已经运用得丝毫不下于老夫,更高过那三个死去的不争气的徒儿,甚至在创新和悟性上,无可比拟夫,所以才能在刚才相同的攻招之中,避过了我的一指,而你的一指老夫却没能避开……萧云,你让老夫好欣慰啊!”
原来,刚刚错身之时,两人同样的一指点向了对方后背,太阴的一指被萧云闪避开,而萧云的一指,加进了更多变化,太阴却未能躲掉,所以此刻,太阴已被点了穴。
不过,这老人心中唯存的,则是高兴。
但是,对于此等夸赞,背后同样背着身的萧云却没有回应,太阴真人疑惑,唤了一声:“萧云?”
萧云这才动了,身体一松,结束了凝立不动的状态,忽低沉道:“前辈,对不起……”
太阴真人听那话中有异样,这才觉察不对,稍急道:“萧云,怎么了?”
萧云未正面回答,仅是依旧声线低沉道:“前辈所中指法,并非单纯封脉,而是包含了封功,此点前辈应该更明白……所以在一个时辰之内,前辈不可以运功强冲穴位,便暂时在此处等待一下吧。”
太阴真人听萧云话中有独自离开之意,大急,道:“萧云,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回答我!”
萧云用仅有太阴和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望天长吁一声,道:“晚辈有一件不想假手于人,或者说,只有自己去做才适合的事情,大约也就一个时辰,所以前辈,抱歉了……”
这之后,萧云不顾身后太阴的长声呼唤,向着不知名的地方行去。
无力的太阴心中大呼:
萧云啊,萧云,你要记得啊……
你不仅是老夫腆着脸自认的徒弟……
还是老夫忘年的至交……
更是教中很多人的主心骨……
你之一身,非只牵涉着你一人……
所以,萧云,千万幺把持住啊……
萧云的去处,是天魔山另一个还有着少量教徒在的地方,也即那隐谷,暗队八百人所在之地――虽然这八百因自相残杀已不足数了。
隐谷的崖顶,分散于四周的少量魔卫,一看到来者是萧云,大喜,纷纷叫道:“是左使,左使来了!”
他们如何能不激动,教中大部队都离山了,最后接手留守任务的,就是自己这些人,也即,在这空落落的山中,已经不太可能有其他兄弟了,以至于有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已被那些高层们遗忘了,而万一五大派就于此刻攻来,瓮中捉鳖,兄弟们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吗?
于是,就在隐约的绝望与恐慌中,教中的最大领袖萧云现身了。
萧云向众人微笑,道:“兄弟们辛苦了。”
留守的数十魔卫一同回应道:“左使客气了,接受使命,守护圣山,是咱们应该做的。”
萧云一点头,对那队首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头目激越报道:“甲级圣卫魏勇,向左使问安。”
萧云道:“那好,魏勇,你可以带着兄弟们离开,下山去了。”
数十人个个互相望着,喜气盈面,笑道:“太好了,总算可以不守这个隐谷了。”
魏勇也很高兴,道:“左使,那就请与属下们一同走吧,咱们教中的大部应该没有走远吧。”
萧云却出乎意料地一摇头,道:“魏勇,你们先走吧,我留在此处还有事情。”
“留在此处?”
魏勇看了看谷中那些被惊醒后,麻木地向上看了一眼的隐谷人,道:“左使是指处理这些贼子么。”
萧云没有否认。
谷中人虽心一惊,但是此刻身中丹毒,行动无能,也没能力反抗什么。
魏勇忽低声神秘地道:“依属下看,这群人心狠手辣,无法无天,已经是伦常丧尽,没有任何理由保着他们了,倒不如将他们――”
说到这里,魏勇做了个划脖颈的动作。
要对付谷中这些没有可退却之地的人,手段容易得很,只要效仿前番灌注丹毒的方式,向谷内集中投放致命物,或者是致死毒粉、毒虫、弩箭,甚至也可将干柴透支其中,放火烧鳖。
萧云依旧没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