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定
府里的小少爷终于喝药了,下人里头都松了口气,只觉得连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芳宁院郎夫人派出去的人得了消息正往回赶。
现下二月,庭院两排种满的各色的迎春花开的正好,从垂花门进来一婆子,衣着体面,发髻整洁。沿着抄手游廊东边走,行至过了一扇仪门,才进了偏厅。
门口的丫鬟看到她相继行礼,她点头示意后便进了内间。进去后就见一妇人坐在临窗的坑上,这妇人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着着绛紫云缎窄银袄,外罩百鸟石青银鼠褂,下着海棠撒花洋裙,面目白皙,柳叶秀眉,浑然间风韵尤存。
正是府里的女主子,郎白氏。婆子上前行礼喜道:“夫人,小少爷药喝了。”
郎白氏本在风轩院那边候着,只因郎林的二妹明日要来府上,她便回了院子叫来管事安排事宜。心里担心小儿子那边的情况,所以留了身边的一婆子在那。
管事还是刚走,她正打算歇会,不妨婆子就回来了,听了这话,也是一喜,“当真?可唤了大夫瞧过了?”
“老奴是看着少爷喝了药睡下,大夫诊断说无碍才回来禀夫人的。”
郎白氏大喜,好颜色又添了几分,婆子知道她心里开心,想到刚半道上看到的,沉思了会说,“奴刚见老夫人身边的葛嬷嬷领着外厨房的一婢子往明阁院去了。”
郎白氏静默了会,心里已是猜到了婆婆的目的,想起这几日因小儿子一事,已经多日未去请安。因此对着婆子道:“去金库把那套白玉翡翠头面拿出来,我要去明阁院一趟。”
婆子领命拿着钥匙开了金库,取了吩咐的东西,跟着郎白氏出了芳宁院。
*
郎老太君年纪大了,喜静且浅眠,她住的院子便在府上最里。
郎林为了让老母住的舒心,还让人将其隔壁的一间院子打通,与府上的花园相连。
因此老太君要是想赏个花,开了耳门就到了。
宋大姐虽在郎府当差快有十年,可从没有一次来到府里主子住的地方,更别说这幽雅华丽的花园。
仅是看了园子一眼,眼前就已缭乱,心里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连怎么到了明阁院都不太清楚。
到了明阁院,葛嬷嬷让她在偏厅等着,自己进去复命。
过了一会,便有一绿衣丫鬟过来叫她,大概是看出她的紧张,在挑开帘子要进去时,小声安抚说了句:“老太君人好,你不用这么小心,等会进去你就清楚了。”
宋大姐听着她温柔柔的声音,心里的不安少了些,便挤出个笑脸想要回过去,可看着那道身影已经进了内间,连忙整了整衣容以及发髻,跟着进去了。
进了房,便见立在一旁的紫衣丫鬟迎了上来,对着前头那个绿衣丫鬟道:“可来了,老太君□□叨呢。”
说着内间葛嬷嬷搀着一鬓发如银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宋大姐清楚这就是郎老太君,上前赶紧跪地行礼:“奴婢给老太君请安。”
郎老太君还没看清她的样子,乍一见她进来就跪地,料她为人老实,笑着在葛嬷嬷的服侍下坐在中间右侧的酸枝扶椅上,才道:“起来吧。”而后对着右手边下位的绿衣丫鬟道:“芍药给宋厨娘搬张凳子。”
叫芍药的丫鬟很快就拿了张圈椅过来,宋家娘子在她的服侍下战战兢兢,侧着半边身子坐了下去。
老太君便趁着这一空隙打量她,这一看,心下就有些吃惊。这宋厨娘虽说到了年纪,可身上的肌肤白腻地像是上好的白玉,一身藕色对襟棉袄穿着,看得出其年轻时的好样貌。再看其合中身材鸭蛋脸面,温柔沉默观之可亲,心里好感又加了几分。
她道:“我听人说,你在府里当差也有好些年头了?”
宋大姐恭声回道:“回老夫人的话,已经有十年了。”
老太君一愣,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久,过了会反应过来继续问道:“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何人?”
宋大姐不知道老太君的目的,没有多想便回着:“奴是沁阳人氏,家中还有一弟弟。”
老太君听后了然道:“难怪生的如此颜色,原来是沁阳人,都说那边水土养女儿,今个一瞧此言不假。你一来衬得我屋子里的丫鬟都暗淡无光了。”
宋大姐惶恐道:“奴婢怎能与在座的姑娘们相提并论,可真是羞煞死奴婢了。”
话落,那紫衣丫鬟厥了厥嘴,不依道:“老太君偏心,宋娘子一来,您都把我与芍药妹妹说的像根杂草了。”
样子天真烂漫,话说出来娇憨竟显,逗得老太君连连发笑,就连葛嬷嬷眼里也是染了几分笑意。老太君笑了一会,还未开口,帘子那就传来郎白氏的声音,“几日未来,婆婆这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儿媳这是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啊。”
老太君听出声音,含笑道:“我这老婆子你也打趣,可是越来越不知羞了,今日怎么来了?”
郎白氏已是到了老太君跟前,万福后回道:“为人儿媳的,前些日子就落了请安,婆婆不责怪,儿媳却也得知晓分寸。”
老太君叹了口气说,“这段时间,你要处理府里事务,又要照顾林儿的日常起居。再则轩儿那边也不□□宁,还加常儿那。我老了可道理还是知道的,你也不用多想。”
郎老太君因自己与夫君感情甚笃,对儿子独宠郎白氏从未说上什么,郎林又洁身自好,身边也只有一正妻,后院没有乌烟瘴气,府里和睦至极。
郎白氏听了老太君这话,心里升起恻然,知道老太君不是个喜甜言蜜语的人,她也不会说这些,便亲自给老太君倒了杯参茶,坐在老太君旁边下手的位置。
她这一落定,宋大姐就赶忙上前行礼请安,郎白氏瞧见了,也知道这就是给儿子做吃食的那个厨娘了,和颜悦色道:“你就是那宋娘子?”
宋大姐回是后,她转过头对着老太君说,“轩儿那边大夫说再喝下一剂药就无事了,这还多亏了宋娘子。”
老太君点头,也说道:“我请宋娘子来也是为了此事,既然轩儿喜欢她做的吃食,我想着让她去风轩院当差。”
郎氏心下猜测多半也是这个,她这趟来也存了探探宋大姐为人的心思,这会见了她安分守已心里好感有的。因此对老太君的安排没有异议,接着话说:“轩儿这一天天大,院子里的婆子管事也要安排妥当了。儿媳先前便有这打算,可苦于一直没有合适人选,幸亏婆婆不然儿媳够头疼的。”
老太君听后就问宋大姐,“你可愿意?”
宋大姐自然是愿意的,她虽未得主子亲睐,可也知道府里的二少爷最是精贵,是老太君心口上的宝,便跪地叩头接受了。
郎白氏这这才给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便把手上拿着的礼盒放到古木高几上,郎白氏瞧着老太君看了过来,解释说:“宋娘子有功,儿媳赏她几样东西。”
老太君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媳妇,是个心性高的,惯不想亏欠别人,也没多想遂点了点头。
郎白氏才唤过刚出声的丫鬟道:“芙蓉,把这个拿给宋娘子。”
不想宋大姐却是在芙蓉递给她时出声拒绝,急道:“奴婢所做本就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夫人如此赏赐。”
老太君瞧着她是真的急了,开解说:“主子给的,你就拿着,当不当得主子说行就行。”
宋大姐却瞧着那东西不接,半响众人就见她咬了咬牙,跪在地上道:“老太君、夫人,奴婢真不要这赏赐。老太君夫人是大善人,奴婢有一事相求,奴婢有个侄子,因家里人不喜自小性子孤僻,奴婢这趟回去瞧着他可怜便一同带了来,只是府里的规矩明确不得带闲杂人等入府,奴婢恳求老太君夫人赏奴婢侄儿一口饭吃。”
她情真切切,说完眼里还有了泪花,老太君心下有些触动,问道:“你那侄儿多大了?现下在哪?”
宋大姐擦了擦眼泪,“侄儿刚过了十岁生辰,奴婢把他放在相好的婆子那。”
说起十岁,老太君便想起了自己那刚满十岁的二孙子,心里已是同意了。她却把目光看向郎白氏,毕竟这个府里的女主子不是她,郎白氏知晓她的意思,笑道:“不想竟是与轩儿同岁。”转过头再看着宋大姐道:“明日你领你侄儿来见我。”
这话便是同意了,宋大姐叩头连谢了几个恩。
一直看着的葛嬷嬷才对着芍药使了眼色,芍药不动神色出去,隔了一会就有提着食盒的丫鬟进来。
郎白氏一愣,待瞧着郎老太君没说上什么,面上升起尴尬。
她竟然都忘了,她这几日担心都吃不下,老太君对轩儿比她还要溺爱,定是每日三餐不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