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天亮的不早,卯时了天还是乌蒙蒙的,天气比昨日还要冷些。
芳宁院的丫鬟婆子都起了,庭院中间两旁的落叶都被扫了个干净,两侧的银杏树枝干上都带着冷意的白。
一着着淡紫色长裙的丫鬟从东耳房走了出来,立在廊柱那的福娘子瞧见了,跺了跺脚紧忙上前问候道:“春分姑娘起了。”
叫、春、分的丫鬟一愣,瞧清了人,有些嗔怪说:“福大娘,你可吓到我了。”
福娘子当即作揖赔罪,春分摆摆手,“大娘一大早可是怎么了?”
福娘子呵呵一笑,这才腆着脸问道:“夫人可起了?”
春分思前想后便知道了,回她:“因府上二姑奶奶要回府,夫人昨日忙着安排准备,比平常歇的晚,现下还在睡呢。”
福娘子默不作声了,平常夫人这个时候已经起了,外面这么冷,她站在游廊这都冻的不行,外面站着两人不知道冷成啥样了。大人还好些,那孩子别冻出了什么毛病。
春分瞧出她脸上的难色,再看她时不时地观望庭院,昨日也听到了风声,猜测定是那宋厨娘来见夫人了。
想了番便说,“大娘,把宋娘子叫过来,去我住的屋里等吧。”
福娘子一喜,没当即应承,“这样能行吗?不麻烦?”
春分笑着点头,“夏至妹妹已经去外厨房传膳了,我屋里也没了别人,不麻烦的。等夫人起了,我再来唤你。”
福娘子唉了一声,才转了个身子去了庭院。
等到了辰时天才透亮了,正房才陆续有端着铜盆盥栉等物的丫鬟进去。
郎白氏这一睡比以往晚起了两个时辰,前些日子的疲累都松泛了,精神头极好。
丫鬟服侍她梳妆好,等到了用膳的时候,她想起宋大姐一事,这才问身边的李嬷嬷。丫鬟春分在一旁听到了,就说:“宋娘子已经来了。”
郎白氏没深想,“你领她来见我。”
春分得了吩咐便去通传了。
郎白氏郎林是同甘共苦过来的夫妻,她虽颜色姣好,但并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世说起来还有个典故。
郎白氏一早是一富户奶娘的女儿,从小服侍那家小姐。可越大容貌却越像那家的夫人,有心人便存了个心眼,在那奶娘身上一番调查。
这才清楚,奶娘与那家夫人是同一天生产,这奶娘心思阴毒,使了个狸猫换太子之计。将自己的女儿与那富户的女儿互换了,所以这郎白氏才是那家富户的亲生闺女。
当时,以郎白氏的身份断不会嫁给郎林,只因这奶娘是个贪财的,郎白氏年岁尚小就给她定了个娃娃亲。后郎白氏认祖归宗,这亲事却还是在的,郎白氏的亲爹白老爷虽是一富商,却很注重诚信一事。可又怕女儿嫁的不好,只好单独把郎林叫去审查了一番,后没有悔婚而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有这插曲,郎白氏如今生活富裕,银钱不愁。可性子持简,住的地方摆设也非奢华的物件,每日的膳食都是定了分的。
且因郎林这几日生意繁忙,往往回了府郎白氏都已睡下,怕扰了她这几日都是睡在前院的外书房。
是以黄花梨圆木桌上摆着的膳,仅是一碟炒黄瓜酱,一碟笋干老鸭汤,一碟爆炒鲫鱼片,一盅燕窝南瓜粥,一碟玫瑰枣泥糕。
等她吃好了,春分带着宋大姐以及宋甜儿也到了堂屋。
郎白氏用帕子擦了擦嘴,宋大姐便领着宋甜儿上前请安。
自宋甜儿进来郎白氏的目光便放在她身上,看其着着一身青绿色的棉衣,脚下着着黑色的棉布靴,发髻整整齐齐地,再听她声音甜糯糯的,心里已是有了好感。
瞧着她低眉顺眼,静静立在宋大姐身后,怜爱地招手道:“过来给我瞧瞧。”
宋甜儿看了眼宋大姐,见她嘴角含笑,心下定了定往郎白氏坐的地方走。
郎白氏这才瞧清她的脸,登时眼前一亮,眉目如画,生的如玉人一般。原本歪坐的身子一下子坐直,口里惊呼说,“好俊俏的孩子!”
这声落,她身边的李嬷嬷也开口说,“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样貌的小哥。”
郎白氏听罢,捂着帕子笑着道:“就连嬷嬷也这样说,这孩子的样貌当真是世间少有了。”
说罢,拉了宋甜儿一只手,瞧着其神色安静,虽脸上有些局促,可看得出性子是个稳重的,她心里就没了顾虑。“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宋甜儿看着她发髻上的海棠镂空嵌红宝石的步摇晃啊晃,“小的叫宋田儿,今年十岁了。”语气甜甜的。
郎白氏注意到她与年岁不相符的身子,再发现她手上的暗红冻疮,两人手相触的地方冰凉凉的一片。这般瘦弱,不知罢了,先在府上将养吧。
她就问春分,“秋枫与冬凝可回来了?”
这两人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被她安排在风轩院领着新来的丫鬟尽快上手手头的活。
春分回说:“未曾。”
郎白氏心下一琢磨,二姑子要下午才到,她先领着宋甜儿过去,时间还来得及。
只是还未容她吩咐,外面就有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娘娘。”
郎白氏脸上一喜,还未容她迈脚,一宝蓝色身影直冲进她的怀里,郎白氏被这力撞的连连后退,握着宋甜儿的手也松了开。不多时两粉色丫鬟进来,其中一个发髻上缠满了彩色丝带的请罪说:“奴婢给夫人请安,二少爷囔着要见你,奴婢没了法子。”
郎白氏心知自己的儿子是啥脾性,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她低着头看圈着她腰的人,心里激动开心,这二儿子自小就没这么依赖过她。见他穿的厚实,外面还披着件银鼠斗篷,放了心才开口道:“怎么?平常娘抱你你还不情愿,这么这次不怕羞了?”
一屋子的婆子都捂着嘴笑出声,郎白氏怀里的人,圈着她的手本还紧了紧,待听见笑声,离了郎白氏的怀抱,摸了摸鼻子不自在的嘟囔道:“昨日是昨日,今日又是今日了。”他的皮肤很白,样貌也极像了郎白氏,唯有一双桃花眼随了郎林。此时眼尾上扫,周身都带了清冷的、神、韵,模样俊秀非常!
众人见他越描越黑,笑声渐发大了,他脾气上来了,利眼环视一圈,缓慢哼道:“谁还在笑小爷?”
一屋的人都没忘记他小魔王的外号,知道这爷不是个好相处的,尤其这会他神色一冷,自然就有了一股无形的威风。丫鬟都止了笑,唯有郎白氏与李嬷嬷还是笑着,他无奈纠紧了眉头,“娘”
郎白氏才不笑了。
宋大姐知晓这就是府上的二少爷,见其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气概威望,心里面越发恭敬。
而宋甜儿是在他环视屋子的时候才看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那一双眼睛比那夫人的步摇还要好看,漆黑明亮,灿若星辰,衬在雕刻般的五官上,晃得她都睁不开眼了。
郎白氏拉过二儿子,“膳可用了?还有哪不舒服?”说着手就放在他额头上。
郎轩一脸不耐烦地打掉她的手,不在意道:“吃了,我老早没事了,是你跟奶奶小题大做了。”
郎白氏听他这大不敬的话就要去拎他耳朵,他一个闪身躲过,脚正好踩在宋甜儿右脚上。他还在得意地向郎白氏炫耀他的好身手,郎白氏看见急忙出声道:“赶紧挪开脚,你踩着人了。”
郎轩这才后知后觉往后瞧,就见矮自己半个头的孩子,眸子正瞪得圆圆地看着他,红红的嘴唇紧抿着明显是在压抑什么。
他心里一骨碌,顺着他娘目光看下去,发现脚正踩在这孩子脚上,不太自然地挪开了,凑近郎白氏小声问道:“娘,他是谁?”
郎白氏还是头一次见自己儿子这般扭捏不好意思,便俯下身子问说:“他给你当小厮好不好?”
这声落,郎轩就见刚看到的圆鼓鼓的眸子黏在他身上了,听他娘要让他给自己当小厮,不大乐意道:“他还没儿子同窗身边的小厮一半结实,到时我肯定要被人笑话的,我不要。”
郎白氏轻拍了他一下,瞧着他倔强地抬起下巴,好气道:“你还说!那旺哥儿大你五岁,不照样被你欺负?你瞧瞧你上次做的事情,旺哥儿被责罚可不就是你的原因?”
原来,这郎轩偷去打猎一事,虽说是郎轩的主意,可旺哥儿到底还是落了个照看不当的名头。他爹是府里的家生子,怕老太君心里不虞,便求了郎林让旺哥儿看别庄去了。
郎轩心里一直觉得愧疚,听了郎白氏的这话不出声了,郎白氏见他表情落寞,便觉得自己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可此时宋甜儿却打破了一屋子的沉寂,她走到郎轩面前,沉声发誓道:“小的以后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少爷。您饿了,我给您拿吃的。您渴了,我给您拿水。要是有人欺负您,小的定会冲在前头。”
她的声音还带着稚气,这话不是什么表忠心的话,可一屋子的人听了都震撼。郎白氏停顿了会,手放在郎轩的头顶拍了拍道:“你可瞧瞧,人家和你同岁,却比你懂事多了!”
郎轩被人奉承惯了,一些人为了讨好他,什么样的好话没听过?可这么平常朴实的还是第一次听见。
再瞧宋甜儿还是盯着他,不知怎么的,脸颊就有了热意,丢下一句,“我去奶奶那。”人就跑了。
郎白氏见外面立着的小厮在他后面跟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拉过宋甜儿,“刚可踩疼了?”
“没有的,夫人。”
郎白氏是知道自家儿子手脚是个重的,对着春分道:“上次老爷留得金创药还有?”
春分回了有,她就让春分去里间拿,过了会春分就拿了一红色瓷瓶出来,郎白氏便让春分递给宋大姐嘱咐她给宋甜儿抹上。
还吩咐李嬷嬷带她俩去风轩院安置,一切嘱咐妥当了,郎白氏才领着春分几个丫鬟往明阁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