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心乱如麻,她起身,沉思半刻,回道:“父亲,母亲,你们是为真儿好,这份情真儿是接受的。这事儿,我会好好考虑,只求父亲不要急着定婚期,成么?”
听女儿终于吐口肯嫁了,虽说婚期待定,但她能答应已经是喜事了。这样一想,朱延龄就很高兴,他急忙回道:“就是,就是。那你好好考虑,回头我差人来给你多做几件衣裳。”
说完便与卢氏走出了朱淑真的房间。
朱淑真看着父母的背影,日渐轻驼,她不由得怨恨起自己来。
只是转瞬,她又替自己担起心来。说好的三年等待,如今已然过去三年,自相识到如今,两人十三岁开始相知,十六岁无奈别离,左三年,右三年,几个三年得团圆?越来越凉的冷秋渐近,她开始懂得,这等待,有些冗长。
忍不住,对天探寻:“哥哥,你人在哪里?向来可安好?”
第四章莫寒苦思
一直被朱淑真挂念的柳莫寒,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中。他的父亲柳正已经是病入膏肓,从朱家带出来的银两早就所剩无几,父子二人的生活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但贫穷却抵挡不住柳莫寒内心里疯长的思念。已经十八岁的他白日里教几个孩子读书识字,收几个可怜的铜板,战乱中的百姓穷得饭都吃不上了,能送孩子读书更是不易,所以,柳正告诫柳莫寒,不可多收,够维持生活就好。于是白日里,柳莫寒教书,晚上他会一个人写写诗词,以廖相思之情,偶尔相思得厉害,他会吹上几曲,箫声凄凉得让人心疼。这自然逃不过柳正的耳朵。但,他又能说什么呢?自古相思无解药。
柳莫寒的词越作越幽怨,句句如泣般地让人记起相思,忆起当初。
他写道:柳枝绿无隙疏,萧笛悠远独处。泣求上苍能指路,且把无声作殊途,看云陌人哭。长日不识云住,秋凉谁人添阙。多少相思无处诉,偷藏心事曲调输,此路非彼路。
这字字相思、句句无奈的诗词让柳正见也不免落泪,但他却不曾劝过,无从劝说。
柳莫寒时常会梦到与朱淑真嘻戏的柳河滩,那一排排新柳想必是发了芽的,不然怎会时时入梦?就连梦里都会梦到过去的种种相依与甜蜜,白日里,怎会又忘记?这相思,苦煞的何止一人!
叫人不禁落泪。
这一夜里,柳莫寒再次被梦中景象惊醒。他梦到自己与朱淑真在柳河滩边玩耍,朱淑真却不小心掉进了河里,一声大呼,噩梦醒来,一场空,悲切后,只苦了眼前的相思人!
耳边那声声追问,令他心下惊慌。
一个说:“唉,左三年,右三年,不待情迁,唯恐路远。”
另一个回道:“路再远,心尚在;心若在,路不远。”
莫寒心中一百个一千个意愿,想回歙州再看一眼朱淑真,可看看身旁正睡着的柳正,他再次叹了口气,心想,父亲身体这般状况,怎堪奔波打扰?罢了,罢了,只望真儿一切平安,就好。
这样想着,他便起了床,轻盏之下,奋然疾书:真儿,可好?见字回音。许久以来,坚持写信寄你,却一直无音讯,甚念,却不得果。想问,你好么?只一句回信儿,足矣。人生苦短,相思却长,怎堪音讯全无?!请回音,哪怕一字知平安,亦好。
写完了,放下笔,他才感觉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这是他给朱淑真写过的上百封书信中的最短的一封了。虽然这两年一直写,一直没有回音,但他却一直坚持写,他深信朱淑真不是说了就忘的人儿,只怕这战乱之中丢了信件,失了联络。
柳莫寒在灯下奋然疾书,柳正在床上也是彻夜难免,他不由得恨起自己这多病的身子来,若不是自己拖累,儿子完全可以回去看一下心上人的,只是,唉这样想着,心中叹起气来,却又不敢太大声,怕打扰了正惘然的柳莫寒。
但柳正心中清楚,即使柳莫寒回了朱家,也是见不到朱淑真的,因为他太了解朱延龄的为人。想到这儿,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好与儿子谈谈才是。
第五章柳正劝子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柳正瞅了时机,拉儿子柳莫寒坐下,认真地交流起来,这也是两人回到老家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当面说话。
柳正是个读书人,说话总喜欢旁敲侧击,他说道:“孩子,这几年苦了你了。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啊。”
柳莫寒连忙起身施礼道:“父亲,你这话说得重了,这是孩儿应该尽的孝道。”
柳正笑了,他说道:“你真是个好孩子。”
柳莫寒无语,表情沧然。
柳莫寒又问道:“莫寒,这几日教书可顺利?可有让你得意的学生?”
柳莫寒回道:“世事多舛,这些孩子能吃上饭已经是不错了,说起读书,只不过是识几个字罢了。唉这世道,真害人啊。”
柳正见儿子说到了世道,立即迎合道:“说得是啊。世道乱,兵荒马乱,少有英雄群起,怕是国难当头。世事亦难料,天上浮云尚不可捉摸,何况人乎!”
听父亲话里有话,柳莫寒也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他已经是个十八少年,已经为人师表,这话自然听得出来,他问道:“父亲,你这是有话要对儿子讲吧?”
柳正点头说道:“有些话,讲出来,可能会伤你,但不讲,怕以后更伤你。”
柳莫寒回道:“父亲有事尽管说,孩儿照办就是。”
柳正抬头看了看儿子,一脸的疼惜,他说道:“此事,若真能听为父的,倒也好了,只怕,意犹深,当难断啊。”
柳莫寒已经猜出了几分,他看着父亲,不语。
柳正继续说道:“孩子,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为父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你看这世道,乱得人在对面尚不识,何况天涯海角之相隔?”
柳莫寒听出父亲是在说朱淑真,他回道:“父亲,相思苦,乃情意重。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我对真儿是情真意切的,且约定,一定会再见的。”
柳正叹气道:“唉,都是年少轻狂,看来这话不错。你现在一如我当年啊。”
柳莫寒问道:“父亲,这话从何说起呀?”
柳正说道:“想当年,我曾与你一般无异,与一官家小姐情投意合,奈何官家不允,私逃不及,她还是入了宫,患了病,终逝去。留下我,若嗟叹。”
柳莫寒第一次听父亲说起往事,与自己无异的相思,让两个人心更加近了,只是柳正依然反对柳莫寒与朱淑真来往,他说:“别说是无消息,就算是在身旁,你们二人也不会有结果,所以趁早放了手,莫让自己添痛楚。”
柳莫寒却说道:“父亲,你也是爱过之人,应是懂得情之厉害。爱上难,分开难,都是痛苦,莫如在爱里痛,还会好受些。请父亲理解我才是。”
柳正再次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怕是与自己一般,走不出来了,那这一切,全凭老天作主吧,只求,苦难能够远离这对可怜的人儿。
然,时下的大宋却是一片混乱,谁又能听得到这无力的祈祷?唯见百姓仓皇,故土哀伤,金戈铁戟,日月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