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闭上眼找酒香
日上三竿,顾青几次睁眼,才堪堪把意识从混沌中拉回来。
轻柔的蚕丝被已经掉到了肚脐的位置,翻身带起的风直吹小腹。
他吧唧吧唧嘴,拉一拉被角,又闭上了眼睛心神放松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猛的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懒腰。
冷水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用干毛巾搓着湿漉漉的头发,打开衣柜挑了挑,取出一套牛仔短裤配格子衬衫穿上,赤着脚踩在阳台微凉的瓷砖上呼吸几口新鲜口气,身上残留的水带来丝丝清凉,沐浴在阳光里的样子甚是俊朗。
倚着栏杆刷了刷朋友圈和微博,等到头发已干,一边下楼一边试探性的喊了几声爸妈,见没人应答,便在冰箱里随便找了点吃的,囫囵塞进嘴里食而不知其味的咀嚼,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个葛优瘫,吃着零食看电视,十分惬意。
虽说曾付出过十二分的努力,但是教室里的桌椅板凳终究比不上家里松软的沙发来的舒适,板书的精神食粮也没有手中的零食来的诱人,所以之前的兢兢业业全都被一股脑的抛之脑后,一瘫就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挣扎着坐起来,看一眼是谁打来的,然后点开免提懒洋洋的问道:“干嘛啊?”
熟悉的粗哑嗓音从手机里传来,“还没起床呢?忘了今天一块儿吃饭啦?高翔和王骏毅他们已经到了,我今天是起晚了,还以为要罚三杯,没想到还是你雷打不动啊。”
沈昊大概正走在路上,通话一片杂音,不仔细听还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他这么一说,顾青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儿,“随便啦,三杯啤酒而已嘛。”
嘴上说着,身子却很诚实,利索的穿上鞋,手握着门把手接着说:“我酒量好,八瓶不倒,着啥子急嘛真是。”
沈昊惊讶道:“你这是哪的口音?还挺耳熟的。”
顾青看了看客厅的摆钟,发现已经十一点多,心下着急,假装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不就是几杯酒嘛,屁大点事,我再躺一会儿。”
挂断了和沈昊的通话,打开门,一边用app叫了辆出租车,一边又打给王宁,语气焦急地说:“走啦走啦!快出来!”
本以为女孩子梳妆打扮要很久,可等到他走到王宁家门口,却发现王宁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
上下打量了王宁一眼,只见她穿着滑板鞋和破洞牛仔裤,衬衣的袖子挽在手肘处,利落的短发和清淡的妆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长相清秀的小哥,顿时惊讶不知作何言语,心中只觉得那貌柔音美、白类美妇人的兰陵王也不过如此罢了。
王宁见他迟迟不过来,便朝他走了几步,试探地问:“怎么了?”
顾青回过神来,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没什么,就是以前觉得你不化妆像个男的,现在发现化了妆更像了,这很厉害。”
王宁闻言眉毛一挑,冷冷地说:“你选个死法吧。”
顾青似乎感觉到空气突然变冷,一把搂过她肩膀,打了个哈哈道:“开个玩笑嘛,都是男人何必较真呢?”
话音刚落,顿时感觉足尖传来阵阵钻心的痛,忍不住弓下身子叫出声来,“咦嗷呕!”
见他吃痛,王宁便收了力道,站在一旁笑眼莹莹的看他,心中好是畅快,等他缓过劲儿来了才慢慢地问:“还说不说了?”
顾青哪还敢造次,连连摆手道:“不敢了不敢了,快走吧,再过会儿可就真晚了。”
说罢一指小区门口的车,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车窗外掠过熟悉的风景,王宁渐渐明白要去哪里了,于是试探着问道:“是去听涛小榭?”
顾青笑道:“是啊,我们几个经常去,那风景好,老板也和我们熟。”
王宁也去过几次,知道那里不错,不仅海鲜做的好吃,而且地势较高,通过落地窗能清晰地看到海面上翻起的浪花,不足之处就在于地方小了点,容不了太多人,服务对象多是旅游季节的散客。
车子停在店门口,两人下了车,顾青很自然的把手臂搭在王宁的肩膀上,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起初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身高超过了她,后来渐渐变成了只要两人并排就会时不时地搭她的肩,时间久了,连王宁都有些习惯了。
到了门口,顾青伸手推开玻璃门,错身让王宁先进,自己跟在她身后。
整间店面装修用了许多原木,风格较古朴,桌椅也是实心的原木,摆件也都是些古风的样式,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挂有一个香囊,使整间店里有股淡淡的香,再加上窗外恒古长存的海,别有一番韵味。
顾青冲着柜台前的老板点点头,笑着问:“还是上次那房间?”
那老板约摸三十来岁的年纪,差不多一米九的大个子,体态发福,头发和眉毛一般长,像头穿着衣服的棕熊,见顾青进来,哈哈一笑,“知道你们要来,特意给你们留着呢,上去吧,二楼枉凝眉。”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偷工减料设计的楼梯,又陡又窄,两人只能一前一后稳着身子一步一步拾阶而上,鞋底在木板上留下咚咚的闷响。
顾青上了二层,转身把王宁也扶上来,然后找准房间,快走几步,一把推开木门蹦进去,吆喝一声,“嘿呀!”
王宁则在门外放慢了脚步,倾着身子打量着房间里的人,只见里面有三男两女,其中两男一女是她和顾青的初中同学,虽然不常联系,但也都互相认得。
坐在最里面留着板寸的高瘦男生叫高翔,在她印象里是个阳光开朗的人,只不过学习成绩不太好。
他身边的女孩叫韩莹莹,留着齐肩长发和空气刘海,长相甜美可人,在初中的时候两人就成天腻在一起,看样子直到现在还在一起。
另一个男生是个学霸,叫王骏毅,顾青他们都叫他闷油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多了盗墓笔记,中考的时候就是全市前二十名,天生一张面瘫脸,戴着黑框眼镜,很严肃的一个人,她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和顾青做了好兄弟,毕竟印象里的王骏毅是一个努力学习搞科研,利国利民保社稷的国之栋梁,实在想不出两人会有多少共同话题。
剩下的两人中,沈昊还和她见过几次面,能认得出来,另一个女孩就完全是陌生面孔了,乌黑亮丽的秀发披散在雪白的连衣裙上,细腻白皙的皮肤犹胜玉脂,弯弯的眉眼里好似藏着化不开的愁,见她双手拘谨地放在腿上,估计和桌上的人不是特别熟,也不知道是因为谁来这里。
几个人听到顾青的吆喝声,全都笑呵呵的看着他,坐在里面的高翔对他招了招手说:“来吧,三杯酒水润肠胃。”
顾青一怔,这才发现沈昊已经到了,心中好大不爽,再一瞧桌上摆的三个杯子,顿时惊呆了,忍不住骂出了声,“×!这是杯子?这特么是水缸吧?!”
“哈哈哈”众人见他吃瘪,笑得很是畅快,这时眼尖的沈昊发现了站在门外的王宁,脑子一转就知道是顾青领来的,赶紧起身说道:“哎呦?带家属了嘿!快进来快进来。”
他大声的嚷嚷着,听起来是在招呼王宁,其实也是在提醒屋里的人顾青带来个姑娘。
果然,众人听到这话也都起身,哎哎呀呀的问个不停,全都伸长脖子往外瞧,想要看看顾青圈住了哪家的漂亮姑娘。
王宁本来抬起脚准备进去,突然被沈昊这么一闹,顿时涨了一个大红脸,鞋底贴着地面挪进屋,瞟了一眼幸灾乐祸的顾青,尴尬地对众人笑笑,点头致意。
“哎呦,这妹子有些眼熟啊,怎么回事儿啊?”韩莹莹认出了王宁,一边调侃顾青一边拉起王宁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没什么事儿啊,路边捡的,我瞧她可怜就带过来了,学雷锋做好事嘛!”
韩莹莹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满嘴瞎话,也就不去理他,对那黑发女生招招手:“兰珂,快过来,咱们女生坐一排,和他们男的划清界限。”
兰珂闻言一怔,偷偷看了看身边的王骏毅,见他没什么意见,就起身和满脸无奈的高翔交换了位置。
顾青见没人理他,耸耸肩膀和沈昊坐到王骏毅的另一边,拿起菜单问道:“这次到谁了?”
王骏毅说道:“到我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
“加什么加,点了就行。”顾青把菜单随手一甩,见高翔挺直了身子想要说话,立马伸手打断道:“知道你要说什么,来吧,满上满上!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海量!”
早就准备好的高翔也不和他不客气,跟沈昊一起往杯子里倒酒,一瓶啤酒勉强能倒满一杯。
等到三大杯啤酒duangduangduang的摆在眼前,瞧见那杯口的粗细,只怕一只手都握不过来,顾青顿时认怂,愁眉苦脸的央求道:“你们这是存心搞我啊,咱都这么多年的感情了,这次就算了吧。”
高翔和沈昊异口同声地说道:“不行!这是规矩,不能改!”
“别那么死心眼啊,常言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规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也不是不容变通的嘛。”
可是高翔和沈昊说什么也不肯退让,顾青只好死皮赖脸的胡搅蛮缠,三人争得是面红耳赤,坐在三人中间的王骏毅就只管抱着胳膊看笑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也不加入战圈。
顾青恼羞成怒道:“讲道理,这一杯比以前三杯都多,你们这是存心欺负人!就算来晚了有惩罚,那也得参照基本法!”
沈昊一听这话,激动的直拍桌子,唾沫横飞的说道:“王同志,你都听见了?他涉嫌暴露身份,这等居心罔测的狂徒,灌他三杯酒过分吗?”
王骏毅知道该自己表态了,于是拍拍顾青的肩膀说道:“喝吧。”
他一开口,顾青也就没再反驳,叹口气,仰头连着啤酒沫咕嘟咕嘟干了一杯。
啤酒这东西涨肚子,一口喝太多会有些难受,然而男孩聚在一起喝酒,最忌讳的就是听别人说自己不行,所以即便难受的要死也要强提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面不改色。
他把杯子往桌面一掷,再干一杯,然后环顾众人,无所谓的摊摊手,面色如常。
王宁面上听着韩莹莹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心里却担心顾青喝的太急,几次张嘴,又怕扫了大家的兴致,每次都把想说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顾青摊开得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一个酒嗝儿打上来,惹的众人哄堂大笑,于是就吧唧吧唧嘴说:“正常现象嘛,韩莹莹,你笑什么笑?!你喝也一样!”
韩莹莹白了他一眼,笑道:“和我一女的比,你羞不羞?”
“你还真说对了,这些人里属我脸皮最厚,最是不羞,你来替我喝啊?”
“臭不要脸!”
高翔知道顾青耍起无赖是把好手,怕莹莹吃亏,便在一旁打岔道:“别说话,把最后一杯喝完再说!”
顾青那两杯酒的劲儿已经缓了缓,撇嘴道:“喝就喝!”
他抓起酒杯就要抬手一饮而尽,对面的王宁实在坐不住了,赶忙叫住他:“空腹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别喝了。”
顾青笑了笑,说道:“没事,放心吧。”
见她还要劝自己,便对她摆了摆手,闭上眼又抬起了酒杯。
还没等到舌尖传来熟悉的苦涩味道就觉得手臂一轻,杯子已经被人夺了去,睁开眼便听身边传来王骏毅的声音:“我替他喝吧。”
王骏毅二话不说抬起杯子就咕嘟咕嘟的往肚子里倒,一边的高翔和沈昊没把最后一杯给顾青劝下去,心里不爽,坐在一边合计着怎么才能再坑他一回。
一杯酒下肚,王骏毅用纸巾擦了擦嘴,看菜上的差不多了,便招呼服务生给大家倒酒。
女生里只有韩莹莹挽起袖子接过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王宁和兰珂都是倒了杯鲜榨的果汁。
轮到男生的时候却被顾青给拦住了,他对服务生说道:“你下去找老板,就说让他把我存的酒鬼拿上来。”
不一会儿,老板端着一盘黄花鱼锅贴,两边腋下各夹着一瓶酒,带着服务生走了进来,面带微笑的对众人说:“哈哈,大家好啊,今天人有点多,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请多多包涵。”
顾青笑道:“哪里的话,都是老熟人了,您忙就是,我们这边不用费心。”
老板一摇手,说道:“那怎么行,顾哥儿是贵客,我就是少做两笔生意,也得保证顾哥儿百分百满意啊。”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指着服务生手里端着的菜对顾青附耳说道:“现在是休渔期,那些虾蟹看着肥,其实都是养殖的,这条鱼不一样,我花了大价钱从一‘胆儿大’人手里买的,这时候能捞着这么大一条可不容易。”
顾青跟着他爹混了那么久,怎么会不明白老板的意思,于是拍拍手道:“好啊,这鱼记我爸账上,让我来替他尝一尝。”
老板笑道:“那怎么行,这鱼是叔叔送你的,你就只管吃,刚考完试得好好补补身子。”
顾青坦然接受,拱手道:“行,谢谢叔叔了。”
老板对服务生招招手,那服务生在边上瞧见老板对这少年这般优待,心知自己不能怠慢,脸上立刻堆起职业的微笑,把手上端着的盘子放到桌子中央,退到一边。
顾青前倾着身子瞅了瞅,盘子里是条扁平的比目鱼,不知道具体名字,目测一下那鱼的大小,少说得有四五斤重,拿起筷子挑了一块肥嫩的鱼肉粘匀汤汁放进嘴里,味道鲜美而肥腴,于是点点头道:“嗯不错,很鲜美啊。”
老板笑道:“那是当然,这条牙片在下锅前还喘着气呢,不鲜才有问题。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过年、开春那段时间再来,叔叔再给你弄两条正八经的鱼来!”
顾青一听这话,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乐呵呵的说道:“那太好了!我先谢谢叔叔了,到时候一定过来吃个痛快。”
站起身来送老板出门,挥挥手让服务生也出去,关上门对众人撇撇嘴,说道:“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事儿回去给你爸说一下。”王宁喝了口果汁,随意地说道。
这种事情沈昊他们没有遇到过,亲眼看到平常斤斤计较的老板展现出了他的谦卑,说话的语气将势利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就连顾青都露出让他们感到陌生的面孔,举止言谈都无比的真诚,真诚的像是在一本正经的敷衍。
从老板进门开始,两人就像是在表演一出戏,只是被动做了观戏人的他们看的并不自在,只觉得自己真的脱离了学校,都默默的不说话。
老板出了包间,顾青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重新坐下,对王宁笑道:“说什么说,他愿意送,咱就敞开了吃,用不着领他的情。”
“不管了,饿死我了快,你们先聊着,我可要开动了!”沈昊说完就伸手抓了只蟹,把蟹螯掰断,咬在嘴里发出卡贝儿卡贝儿的响声。
大家都习惯了他没有规矩的胡吃海塞,直接把他无视,王骏毅顶了顶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举杯高呼,“来,兄弟们,这第一杯酒,敬给归于一去不返的高三岁月!”
顾青和高翔一拍桌子站起来,再顺带着一拍沈昊后脑勺,让他把嘴里的蟹肉吐出来,几个人重重的一碰杯子,在玻璃清脆的碰撞声中大喝,“干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