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钱阮阮惊得目瞪口呆,秦蓁面上颇有动容:“你既已将头颅拿走,又把无头尸藏于床下,凶手不得已,只能顺手将无头尸背了下来。飞燕原本就经历了割舌酷刑,又始终看着身边两具尸体,即便反抗,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在亲眼见证了四郎的无头尸之后,最后那口气息终于散了,这才让凶手最终得逞。”
李烨问:“你是如何判定,压垮飞燕的最后一根稻草,乃四郎的尸体?”
“两位新娘的额头和牙齿,”说话间,秦蓁已撩起飞燕的额发,“飞燕额头饱满光滑,没有淤痕和伤口,但牙齿上有血迹,牙缝间还有肉屑。”她又掰开飞燕的嘴唇:“由此可见,凶手侵犯她前,她曾做过激烈反抗,自始至终都未妥协。”
“而这位新娘,”再换另一具女尸,秦蓁指指眉心上方:“这里,有明显淤青,还有皮肤擦痕,很显然,她曾跪地求饶,拼命给凶手磕头,试图让凶手放过她。而她牙缝间,又有织物丝线,”她再让李烨查看女尸牙齿:“可见,她也曾反抗过,只是反抗力度不如飞燕,连奋力一击都未表现出,应该是眼睁睁看着夫君的尸体被挂在床架上,心如死灰的缘故。”
话音才落,钱阮阮突然问道:“姑娘,如果今早我没有急匆匆拿走四郎的头颅,而是仔细检查床下,或者直接去报官,飞燕可有活路?”
秦蓁默了默,如实回答:“你若直接去报官,飞燕照样必死无疑,因为衙役捕快们来的速度再快,也没有凶手现场杀人的速度快。但如果你当时检查床下,发现消息机关并开启,飞燕大约有一成活命的机会。”
“怪我,都怪我!”钱阮阮用力在胸口重锤几下,缓缓跪倒在床前血污中,失声痛哭:“一成机会也是机会,若不是我胆小怕事,满脑子都想着抛尸,飞燕是有可能活下来的啊!”
秦蓁由着她哭,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方开口道:“对,你若胆大心细些,飞燕确实有一成机会活下来,但是你,必死无疑。”
“啊?”连哭泣都忘了,钱阮阮立时呆愣住。
“不信吗?”秦蓁睇她一眼,“我知你有些身手,但当时你若要打开婚床下的消息机关,势必得趴在地上,床下空间有限,即便消息机关被你成功找到开启,你一个趴在地上,对黑漆漆的洗浴房内一无所知的女子,能斗得过在下面守株待兔的凶手吗?
再者,本案凶手,当是个武功不亚于李大人,甚至有可能轻功比李大人更好,能够在夜间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他天生神力,恐怕你将将打开消息机关,便被他手中横刀或者陌刀,一刀削去了脑袋。
当然,也有可能你反应极快,能避开那致命一击,但面对有限的狭小空间,你进退两难,那么,你以为,自己能避开几次凶手的偷袭?故,钱姐姐,你救不了飞燕,你只能勉勉强强救你自己。”
“可你方才说,飞燕至少有一成活命机会。”
“没错,是有一成,”秦蓁挑挑眉:“但我所谓的这一成,乃是你在避开第一次凶手偷袭时,拼尽全力大喊大叫换来的。
早起春香院十分安静,护院、小厮、骚客、恩客都在沉睡,你那般撕心裂肺地惨叫,势必能将他们全都惊醒,凶手为了保住自己,只能在杀了你灭口之后,迅速逃走,这般,飞燕姑娘自然能活下来。
可以你的聪慧缜密和大胆,恐怕,很难在惊慌失措下放声呼救,一旦错失良机,你便只能给飞燕姑娘当陪葬,为这间洗浴房,多添一具死尸罢了。”
秦蓁的分析理性清晰,别说钱阮阮这等聪明人,即便脑子不开窍的痴儿,怕也听得懂,钱阮阮从地上站起来,勉强冲李烨和秦蓁行了一礼:“大人、姑娘,我……我先去洗漱更衣,待会儿再来。”
李烨点头应允,她便踉跄着步伐,失魂落魄朝外走去,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李烨方问:“你怀疑她甚?”
“诶?”秦蓁装腔作势地咪咪眼睛:“哥哥你说甚?我怎么听不懂?钱姐姐乃是良民,有什么好怀疑的?”
“呵!”李烨轻笑,低头想了下,他伸出一根手指:“说出你的想法,本官免你一两银子。”
“才一两啊?”秦蓁翻个大白眼:“还不够我浪费口舌,累得慌。”
“当真不说?”李烨斜睨她。
“说自是要说,那个,嘿嘿,”秦蓁坏笑着凑过来,用手肘捅捅李烨的胸膛:“哥哥,咱俩谁跟谁呀?我们是抱过的关系,你免我十两银子可好?”
“噗……咳咳咳咳……”旁边有名千牛卫正在解床架上的尸体,听见秦蓁这句“抱过的关系”,一下子被口水呛到,险些从床上栽下去。
李烨直恨不得用手里四郎的头颅塞秦蓁嘴里,堵住她的胡说八道,一把将秦蓁从木床上拎下地,他往无人的角落疾走几步,低声道:“你浑说个甚?谁和你是抱过的关系?”
“哥哥你不承认啊?”秦蓁顿时瞪圆眼睛:“我之前摸到你的软肉,你不是……”
她话未说完,就被李烨将嘴堵上了,只是,李烨堵她嘴的,并非触碰过尸体的双手,而是自己的脑门。
许是情急下动作太快,他这一下有些生硬,竟像是弯腰用自己的脑门硬生生去磕秦蓁的脸,只听秦蓁“呀……痛”地一声,那蒙面白巾上,便渗出猩红血迹来。
李烨不由瞠目结舌,这丫头的唇瓣,也太软太嫩了些吧?怎地自己轻轻一碰,就破皮出血了呢?早知如此,倒不如用手去捂,横竖还隔着层布巾,怎么也不至于伤到她。
“很痛吗?”心中懊悔,李烨颤声问,额上瞬间便渗出冷汗,上来就要用手臂夹秦蓁。
“诶哥哥?”秦蓁含糊不清,脱口问道:“你……带我去哪?”
“去洗过手,替你上药疗伤。”
“嘴唇上,要如何上药?一说话用膳,就全掉了。”
闻听此言,李烨又将她放下来:“那该如何?如何才能给你止痛?”
“是啊!如何止痛?”秦蓁索性“哎呦哎呦,痛死啦”地嚷嚷起来。
眼看李烨急得伸了好几次脖子,似乎想隔着布巾,嘴对嘴地给她呼呼,秦蓁险些破功笑出声。
多亏有布巾遮掩,她强忍住笑,用哭兮兮的语调道:“要不,哥哥您给我免去五十两银子吧?免掉五十两,我一高兴,肯定能忘记嘴疼,还能继续跟你分析案情,岂不一举两得?”
李烨:“……”
合着这丫头“哎呦”喊疼了半天,都是为了忽悠他的银子啊?
顿感哭笑不得,狠狠用眼神剜她一下,“当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小财迷,罢了,看在你受伤的份儿上,再免掉你一百两银子,这些天你且好好调养自己的嘴,争取早日康复。”
“真的啊?”秦蓁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哥哥您太好了,您就是这世上最最好、最最心善纯良的大好人,我……我今日回去就在床头给您立个长生牌位,以后日日夜夜供奉您。”
李烨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正待细想,秦蓁却已收敛笑容,眼眸微眯道:“首先是钱阮阮的长相,她身材高大,大手大脚、大脸盘,但身姿婀娜、凹凸有致,且皮肤异常白皙、眼窝深陷、嘴唇较大唐女子偏厚,这是很明显的突厥人特征。长安城内来往从商的突厥人数不胜数,我原以为她乃拐子早年间从突厥拐来的良民,直到看见飞燕的尸体。
大人您方才可有看清飞燕的五官和身形?除了年龄比钱阮阮小以外,飞燕几乎是另外一个钱阮阮,故,第二个疑点,飞燕并非饿晕在春香院门口的倒卧儿,她很有可能,是携带情郎,专门跑来春香院投奔家姐的。而若这层关系成立的话,钱阮阮对她超乎寻常的关心大方,便有了合理解释。
其三,四郎是我大唐人士无疑,且从身形样貌来看,颇像距离长安城不远的华阴郡人氏。既然飞燕与他同入长安,那飞燕势必也是华阴郡人,有可能是突厥人与华阴郡人联姻诞下的后人。由此可推断出,钱阮阮亦是华阴郡人氏。
西岳刚好位于华阴郡,实在凑巧,弘农杨氏亦起源于华阴郡,而华阴郡,似乎与阴阳怪蛇,以及能驯化阴阳怪蛇的翠竹竹笛,都有着不解之缘呢!”
李烨双手不干净,实在碰不得秦蓁,却又委实忍不住,索性抬起手臂,他用手肘在秦蓁发顶胡乱一揉:“臭丫头,就知道你目光敏锐、洞察力超强,却仍被你惊艳到了。”
“嘿!”秦蓁嘚瑟一笑,漂亮的杏眼登时眯成月牙儿:“那您这一百两银子花的值吧?”
……大唐女神捕之洗冤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