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李烨脱口问。
秦蓁敛了笑,眯起眼睛道:“别看他犯下这两起滔天血案前,都强行侵犯了两名新娘,实则,在受情伤前,很有可能他跟哥哥您一样,是个未经人事的生瓜蛋子。
若我所猜不错的话,他曾经爱慕过一名女子,此女善舞,身份低贱,爱喝酸梅汤,但由于种种原因,那女子抛弃了他,他爱而不得,开始憎恨天底下所有女子,尤其是善舞者,但他内心又极度渴望真情,渴望能与心爱之人鸳鸯交颈、洞房花烛……”
“为什么非得是那女子抛弃他?”李烨蹙眉打断秦蓁的话:“凶手选择这种阴暗潮湿,一年中有三季都锁闭不开、终年不见阳光的洗浴房作为杀人现场,并将房间布置成洞房,强行与抢来的新娘交媾,还专门将新郎的尸体摆在新娘面前,难道不是因为他内心自卑、怕见光吗?
自卑者多不善表达,或许,他从未向自己心爱之人表白过,而他倾慕之人,也压根不知道他的爱呢?
倘若这种情况成立,那么,所有罪因,会不会皆是他爱而不得的妄念?因为他自己不敢表达,错失良机,而他心爱的女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了别的男子,他爱而不得心生怨恨,却又放不下执念,所以才犯下这等累累血案?”
秦蓁的眼皮狠狠跳了几家,不得不承认,李烨比她更了解男人,而李烨的这种假设,也更加合理,否则,当如何解释凶手偏偏选择这种高温潮湿的地方作案?
或许在感情上,秦蓁不甚了解男子,但对于案情,她的思维超乎寻常的敏锐,她并未忽略,另外两具尸体的腐烂程度比飞燕和四郎严重,如果这两具尸体真的是美玉公子和谭六娘,便说明,他们比飞燕和四郎身处高温环境的时间更早。
换句话说,凶手乃是在他们的尸体已经腐烂,现场血流成河、臭气熏天的环境中,完成与飞燕姑娘的洞房花烛仪式,而喜欢这种环境的,除了蛇鼠虫蚁这类见不得光的腌臜物,秦蓁实在想不到其他。
故,李烨所言非虚,凶手极有可能是个自卑、胆小、懦弱,且内心阴暗,长期身处压抑环境之人。
还有杀人工具铁钎,这当真是秦蓁所见所闻中,最奇葩的杀人工具。
想了想,她问:“哥哥,您说,凶手为何选择铁钎杀人?铁钎这种东西,在哪里最常见啊?”
“烤肉摊子!”李烨想也没想,张嘴便答,答完后,自己的俊脸先一步变色。
秦蓁:“……”
完蛋了!早知这家伙也有不经大脑说话的时候,自己方才就不该问,如此想想,以后还怎样去烤肉摊吃烤肉?
不过,李烨的下意识回答,与秦蓁内心想法不谋而合,秦蓁在第一眼看见尸体胸口的铁钎时,便觉得,那东西像极了大一号的烤肉铁签子。
大一号的铁签子?大一号的铁签子?
既然大一号,是串烤肉的铁签子,那么小一号呢?会是什么?
铁杵?不对,头部太钝。
铁棍?亦不对,太粗笨。
必须小巧的,细细的,两端至少有一头是尖的,那会是什么?
目光猛地扫到钱阮阮放在床头小几上,锈了一半的荷包,秦蓁眼睛一亮,脱口道:“针!绣花针!缝衣针!针灸疗法的银针!”
李烨何其聪慧,一听秦蓁此言,便知她在想甚,眯起眼睛,他凝神细想片刻,嘴里喃喃道:“银针太细、太长,除了针灸治疗外,其他用处不大,绣花针和缝衣针倒是可用做别处……”
“譬如呢?”秦蓁下意识接口。
“譬如,后宫女子,会用此物实施酷刑,因针过于细小,扎进皮肉内伤口会自动收缩,即便痛得死去活来,内里千疮百孔,外表也瞧不出分毫,更有甚者,将此酷刑用于指甲缝,所谓十指连心,即便再硬朗坚韧的壮汉,也极难承受此痛,我六扇门的拔甲酷刑,便由此衍生而来。”
“拔甲酷刑?针刺指甲缝?”秦蓁嘀咕两声,突然问:“哥哥,我听闻坊间私塾有教书先生惩治顽童,便用绣花针扎手背,你们当大官儿的豪门望族、皇室子弟,夫子会不会也用此法惩戒学生?”
李烨心头一跳,莫名其妙,脑海中便浮现出元太师那张老脸。
元太师虽是今上登基后所封,却在前唐时期,便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曾任国子监博士、国子监掌管教令、国子监祭酒。前唐年间,他乃唯一一个在国子监任职时间超过四十年的博士,如今满朝文武,大约有七成,都是元太师的门生,正因此,今上才会授予他太师之职。
然,这个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大博士,却有个人人知晓的毛病,体罚门生。
自古以来,别说国子监博士,便是坊间小私塾的教书先生,授课时都习惯性手持戒尺,遇到课上交头接耳、打瞌睡的学子,皆会顺手给一下,元太师却十分另类,他惩戒体罚门生,从不使用戒尺,而是用绣花针。若是在他课上,有人交头接耳,便用绣花针扎嘴巴和耳朵,若有人打瞌睡,则用针扎眼皮,若有人捣乱,直接用绣花针扎手心。
李烨出自国子监,当年自然少不得挨元太师的针扎,他少时亦淘气,专门给元太师起了个绰号“绣花夫子”,这绰号轰动整个国子监,时至今日,尚有人私下里这般称呼元太师。
为此,元太师对李烨深恶痛绝,曾以“李纨绔”为名,礼尚往来回敬李烨,后来同朝为官,更是没少给李烨穿小鞋,便是如今李烨不与他计较,他看见李烨,也总是鼻孔朝天,一副极不待见的模样。
大约是从小被元太师体罚惯了,且从古到今,夫子、博士们教学,无一不用戒尺,故而李烨以前虽不喜元太师的小鸡肚肠、睚眦必报,却也不觉元太师惩戒门生的法子有何不妥。
直到今日,此时此刻,他在秦蓁抽丝剥茧般的案情分析中再次忆起针刺体罚,方觉,这种体罚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当年,元太师体罚惩戒学生时,一时失手,原本要扎眼皮的,会不会将学生的眼珠戳瞎?要扎耳朵的,会不会失手扎进耳洞,戳穿耳膜?要扎嘴巴的,会不会送入太深,绣花针被学生吞入腹内?还有扎手背的,会不会,衍生成后宫女子最常用的宫刑扎指甲缝?
而如果一个天性胆小自卑之人,长年累月被这样的严师用针扎,他会不会,在内心对绣花针这种东西,产生出奇特又扭曲的恐惧?
秦蓁但见李烨目光晦涩,面上表情神秘莫测,便知自己问到关键点了,迟疑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问:“有这样一个人对吗?他是谁?可是美玉公子的恩师,六卿之首的当今太师?”
李烨未料秦蓁聪慧敏捷至此,心头一跳,避开秦蓁视线脱口道:“稚子,休要胡言!”
才说完,便听院中传来千牛卫的声音:“头儿、秦姑娘,赵小公子来了。”
赵小公子来认尸了,秦蓁顾不得再问,拉过李烨,跳下美人靠就走。
洗浴房虽经过打扫,却仍臭气熏天,横竖李烨和秦蓁已验过尸,没必要让赵小公子看见那样的血腥场面,故,李烨让赵小公子在后院等待,命人将两具尸体抬过来。
因男尸是钉在床架上的,取下来破费工夫,千牛卫便先将女尸抬出。
赵小公子战战兢兢,俊脸吓得惨白,咬牙凑上前辨认,可瞧了半天,他愣是没瞧出这到底是不是谭六娘。
李烨和秦蓁知晓新娘过门后,尚未与家中亲人正式见面,也不为难他,只等他辨认男尸。
而男尸甫一被抬出,千牛卫将将掀开盖在男尸脸上的白布,赵小公子便“啊”地一声,扑了上去。
他也不嫌尸体腐烂变质臭不可闻,抱住男尸嚎啕大哭:“哥哥?究竟是哪个挨千刀的混蛋杀了你?为什么?为什么啊?娘亲走了,哥哥你也要弃我而去吗?将来我怎么办?哥哥你好狠的心,我怎么办呀?啊……啊……混蛋,混蛋!你还我哥哥,还我哥哥……”
秦蓁和李烨对视一眼,皆在心中感叹,果然是美玉公子和谭六娘。
当真奇了怪了,飞燕和四郎乃是一双离家出逃的野鸳鸯,即便有钱阮阮相护,春香院内也是鱼龙混杂,凶手杀死掳走他们并不困难,且案发现场就在春香院,颇为合理。
可宰相府呢?那是什么地方?凶手便是再艺高人胆大,新婚之夜,潜入宰相府的洞房行凶,也过于猖獗了吧?难不成,宰相府里连一个家丁护院都没有?便是没有家丁护院,堂堂美玉公子,也该有几个贴身侍从吧?还有新娘,她的婢女呢?怎地凶手跑进洞房杀人掳人,宰相府竟无一人发现?
这委实说不过去呀?
……大唐女神捕之洗冤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