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洞房醉：忠烈之后

秦蓁既已拿到奸细名单,便不再着急,看了眼顾爽,她道:“顾少卿请借一步说话。”兀自向门外走去。

顾爽先是一愣,待见云琅要跟出去,忙道:“你们再仔细搜查一下这屋子,莫要遗漏任何蛛丝马迹。”说罢,心情复杂地跟了出去。

云琅看着顾爽清雅挺拔的背影,眸中怒意腾腾。

方信的视线也黏在顾爽的背影上,待门关上,方凑近云琅笑道:“云琅兄弟,我瞧着我们顾少卿,似乎很喜欢秦姑娘啊!你看他俩,女才郎貌、门当户对,堪堪匹配。你说,我们要不要给他二人保个媒啊?”

保媒?云琅眼皮一跳,脱口道:“秦蓁只是个卑贱杂役,如何匹配得上顾少卿?”

“杂役又怎么了?”方信上下打量云琅一番,眼神渐渐冷下去:“我倒是忘了,云琅大人乃千牛卫出身,身份尊贵,自然瞧不起我等平头老百姓。”

“我何时有这等想法?”云琅气结:“你做甚用这样的话挤兑我?”

“云琅大人若没有门第观念,怎会说出秦姑娘是杂役,配不上顾少卿的话?”方信嗤笑:“难道云琅大人不知,我们顾少卿乃罪臣之孙吗?”

云琅蓦地呆住。

他确实忘了。

顾爽确可算得上出身名门,其祖父乃前唐大司徒顾仁义,官至一品,位及宰相。只不过,若顾仁义生在前唐早期,譬如贞观年间,势必是不输于魏征的一代名相,只可惜,他生不逢时,赶上了前唐末期。前唐末期皇室昏庸、宦官当道、奸佞夺权、朝局动荡,似顾仁义这等刚正不阿,又自视清高之人,最为招人忌恨。

而顾仁义有一忘年挚友,乃是当时大唐唯一的异姓王爷通义王林道远。林道远乃武将出身,曾为先帝打出一片江山,战功赫赫,早年间,先帝念他屡屡护驾有功,还曾与林道远结拜为异姓兄弟。

然,自古皇家最无情,前唐后期,先帝迷恋修仙之术、荒废朝政,林道远几次三番入宫苦劝未果,一怒之下,竟离家率亲卫远赴边关抗击外敌去了。

彼时正值突厥进犯,林道远此举虽有些意气用事,但他心系百姓,所图亦是保大唐社稷,深受百姓爱戴。只可惜,他带着林家军在前线奋勇杀敌,朝堂之上却有一群魅惑君王的奸佞小人日日进谗言陷害。

先帝本就被林道远纳谏得烦不胜烦,又气恼林道远的不告而别,不由听信谗言,觉得林道远功高震主,有谋逆之嫌。

一国最怕君臣离心,真正包藏祸心的谋逆之徒眼见有机可乘,赶紧制造林道远的罪证,最后一次,粮草不足、伤痕累累的林道远与敌军狭路相逢,被困茫茫大漠,无奈下,他向朝廷紧急求救,却被拦截军情,克扣粮草,还诬陷林家军投靠突厥、虐杀百姓,最后,五万林家军,硬生生被困死在荒漠。

而先帝在听到这些弹劾后,连查证都不做,便下令将通义王府满门抄斩了。

彼时,云琅不过是名五六岁的孩童,但他犹记得那年夏季,洛阳通义王府整整一百八十口全部被斩于菜市口,血流成河。

偏偏老百姓最痛恨里通卖国的奸佞,听闻通义王带领林家军投奔突厥,每一个路过菜市口的行人,都会对着那一地血水,再吐一口口水。

也不知是不是天地有情,就在全城都在呐喊讨伐通义王全家时,突然天降大雪,两个时辰不到,整个洛阳城便被茫茫大雪覆盖,而这场雪,一下就是整整九天。

云琅已经不记得那年有多少人饿死冻死在大街上,只记得,小小的他,随着小小的李烨出城,所见之处,哀鸿满地、浮尸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都是哭喊声、求救声,有甚者易子而食,更有甚者,路边行人走着走着突然倒下,尚未断气,就变成了哄抢的两脚羊。

当然,在这些糜烂、混乱的记忆中,也有一抹亮色,而绘出这抹亮色之人,便是大司徒顾仁义。他是满朝文武,唯一一个跑去菜市口替通义王阖府收尸的,云琅记得,当时顾仁义与儿子赶着敞篷马车,将满地尸骸一具一具卷入草席、抬到车上,不管多少百姓对着他们吐口水,不管多少烂菜叶、碎石子儿砸在他们头上,那父子俩始终面无惧色、往返自如,直到将最后一具尸首装殓好,他们瘦削单薄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云琅那时还问过头儿,这父子俩做甚要替奸佞收尸,头儿只道乱世无常,谁是忠良、谁乃奸佞尚未可知。云琅只当头儿小小年纪故作深沉,并不放在心上,然过了几日,便在城外又瞧见顾仁义父子。

这回,却不单单是他们父子俩,而是司徒府所有人,这书呆子一家,竟在为灾民施粥,劝失去理智、易子而食的灾民们从善。

那日云琅跟随李烨在现场看了许久,直到顾仁义被抢粮的灾民们打的头破血流,头儿才叹了声“愚不可及”,却悄悄将钱袋扔进顾家马车后,扬长而去。

那时云琅又觉头儿太过苛责,即便顾仁义与卖国贼通义王交好,也不妨碍他全家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一句“愚不可及”,当真冷血无情。

却不料第二日,先帝便一纸诏书,道大司徒结党营私、以下犯上,直接将顾仁义全家发配岭南道。

那岭南道距洛阳千里迢迢,顾仁义携一家老小悲戚上路,将将走了不到五天,顾仁义与老伴儿,便患病死在了路上。

今上杀父弑兄、篡权夺位建立后唐初期,曾为前唐末年惨死他乡的顾仁义平反,这般,正值弱冠的顾爽,才随爹娘来到长安。

别人平反后都能官复原职,譬如车骑将军谢常,再譬如前户部尚书张俊德,顾爽的父亲却不行。因为后唐除旧革新,已废除了大司徒这一上古官职。没了官职,顾爽一家便成了候补,候补等同于庶民,而明德帝登基初期,最烦的就是前朝礼教,故而顾爽父亲一候补,就候补到了魂归天涯。

若非顾爽自己争气,硬是凭借真本事考进国子监,又在一众监生中脱颖而出,三甲及第、只怕到了今日,顾家仍顶着候补之名湮灭于寻常百姓中。

故而真正追究起来,顾爽也算庶民起步,实在不比乞丐出身的秦蓁高贵到哪里去。更何况,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顾少卿家中只剩下个瞎眼老娘,而老太太对儿媳没甚要求,唯有一样,若日后顾家再度蒙难,儿媳必须与顾爽共进共退、不离不弃。

但因着有了曾经的前科,即便顾爽现任大理寺少卿,响当当的从四品上官员,真正家底雄厚的百年大家,却也不愿将女儿冒险嫁给他。相形之下,方信当真没说错,秦蓁与顾爽,称得上女才郎貌、门当户对。

只是,单想一想秦蓁日后要嫁给顾爽,云琅心中便似压着块巨石,竟觉比秦蓁嫁给头儿,更叫他难以接受。好歹秦蓁跟了头儿,自己随侍在头儿身侧,还能天天见到她,还能与她开个玩笑说说话,以慰相思之苦,若嫁给了顾爽,只怕从今往后,秦蓁就要闭门深闺相夫教子,此生都不得再相见。

念及此,云琅几乎没做任何思想挣扎,便决定,从今日起,他要撮合头儿与秦蓁,万不能叫顾少卿后来者居上。

再说顾爽随着秦蓁来到院中无人一角后,秦蓁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顾爽,便是李烨已经进宫去弹劾椂王浅都未做隐瞒。

她与李烨想法不同,李烨行事喜欢独来独往,成败皆由他自己承担,不会连累无辜。可秦蓁却特别喜欢把大家都拖下水,正所谓法不责众,处罚一个人端的是太容易了,而处罚两个,甚是一大群人,上位者自然顾虑要多些。

当然,她敢对顾爽和盘托出还因为相信顾爽的为人,顾爽虽与李烨不合,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极有原则,从不阿谀奉承、卖主求荣,有他与李烨并肩而立,三法司便有一半的势力依附于他二人,明德帝便是不信李烨,至少也会留几分情面。

另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明德帝极爱以貌取人,兴许,还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儿,似李烨和顾爽这般容貌出众的年轻才俊,在朝中为官的并不多,明德帝早先失了个俊俏的北衙统领杨将军,后又失了个“小潘安”张俊德,现下有人更是要撬他的长安花神弟弟椂王浅,若再接二连三痛失李烨和顾爽,只怕日后上朝,满朝文武,就再没有长得顺眼的了。

这种一般人不甚在意之事,对明德帝来说,却无法忍受。为了让自己耳聪目明,上朝时不至于被文武百官们丑死,明德帝一定会豁免李烨和顾爽。

如此一来,李烨才算真正安全了……大唐女神捕之洗冤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