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满地的尸体已经被岛外前来帮忙的村民们清理干净,虽然也有官差过来盘问情况,但活着的人只剩下他们。程神医正在闭门施针救人,门口守着的疯女人像是失了智,任谁都不让靠近房间,抱紧一把弯刀坐在门口,问她什么也不说。官差们只好在岛上守候,等程神医出来再找他询问情况。
桃林中有夜鸦聒噪,室内仍灯火通明,不知里面情况如何。但程神医一见此景便急急让奚孩安把人带去他的医庐,并嘱咐不可让外人靠近影响施救。“这也是篾乞族的蛊术,胸口这图案,莫非是万蛊之王?传说这邪物六十年一轮回,复活时需以人心血供养,只要有它在,天底下任何蛊虫都可随意操控。”
篾乞族,又是篾乞族。但奚孩安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去思考其中联系,身体和脑力都以耗至极限,唯独意念还强撑着。今日那被压在尸体之下的女孩,像不像十二岁的她?苏耷这逐渐冰冷的体温,像不像襁褓时那女人眼泪的温度?她害怕啊,为何这世上总留她孤零零一人,为何逐渐总是在不断地送走身边的至亲之人。自己断然罪孽深重,却为何总要拿别人的命去抵呢?
她想不通,只能坐在门廊下,把自己抱得越来越紧。
寒蛩鸣,马蹄近,月明星稀,风草疾。
她睁开眼,看到一个高大的汉子骑着匹踏雪马向自己奔驰过来,马儿高大健壮,浑身黑光滑如绸缎,唯有四蹄雪白,像在足边盛开四朵白莲,又似踏花而来,步步生莲。汉子近了,身披着大氅,满头梳着辫子,可他并没有传说中的孔武有力,那宽大的袍子裹着的却是一个削瘦的身材,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俊朗模样的脸上此刻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显得愈发病态瘦弱。如果不说,没人知道他就是楼述的真理王,楼述历史中最伟大的英雄之一。奚孩安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也可能是死了,居然能在这个时候看到已经过世的阿爸。
她张开手,汉子很自然地就把她抱到马背上,就像抱起七岁时的她,不费吹灰之力。她依偎在阿爸的怀里,跟着阿爸在夜里的草原上纵马驰骋,她记得那月光,记得那流水声,记得被马蹄惊起的满头丹萤。她被阿爸揉着脑袋,醇厚温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那汉子说:“达里,你是草原的星星,你是阿爸的星星。”
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多大年纪,年少梦沉,不知岁月,那时候的她从不在意自己有没有长大,从没有那些时光易逝的苦恼。大概七八岁吧,对很多东西似懂非懂,说话也童言无忌,口无遮拦。
她痴痴:“师父说日月星辰守护大地,达里要和阿爸一样做楼述的英雄去守护楼述的子民吗?”
头上的人许久没有出声,她快在马背上睡着了,似醒非醒间,才听到他低声呢喃:“达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要再被任何东西束缚。”
可惜那时候她已经在阿爸怀里睡着,也没能再与他说说话。
再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大梦一场,没有迷恋,她被晨露打醒之后就看到身后的房门已开,急忙跑进去,不见程神医,只见苏耷安安静静地睡在床榻之上。奚孩安走过去探探脉搏,长长舒口气,还好,虽然微弱,但总算还活着。
“此番,女侠搭救小老的恩情就算报了吧。”程神医从门外走进,手里拿着一个白银的托盘,上面浸泡这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交给奚孩安。
“这就是那颗种子?”奚孩安直皱眉,虽然知道程神医已经将它洗净,可仍是难以想象,就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东西就差些夺走了她的苏耷?
“女侠仔细看,”程神医用银针点向某一处,“已经破壳,若再晚几个时辰生出根芽扎进心肉中,剜心之痛,这位少侠是神仙也难救。”奚孩安将种子收进袖中,背起自己的长刀站起来,“女侠要去何处?”程神医在背后追问,明明之前这么在意的人,如今也能说走就走了?
“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在此之前,他劳烦您了。没关系,年轻人皮糙肉厚,应该不会太让您费心。”她回头又道,“对了,我看这东西阴邪性寒,岛上可有金凤尾与他进补?记我账上就行。”
程神医脸色一变,正色道:“金凤尾一物至阳至烈,少侠身子虚弱还是不用的好。女侠放心,小老定会竭尽全力替少侠调理。”
她抿嘴笑笑,“那就好。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我不会同你道谢的。”
程神医急忙拱手,“毋需,毋需。”蓝孔雀河谷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