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幕三十五

月色空明,奚孩安独坐屋顶仰头畅饮。天气渐凉,没有苏耷在身旁她总是不记得夜里出门要多披一件衣服。她想,喝暖身子就能抵御夜风侵袭,索性就听之任之。这晚风凄凉,这明月高悬,倒让她想起草原的夜来。

很多人不知道,她的楼述名字,巴德隆梅斯达里,是云里的星星的意思,而她的母亲,奚玄顾,玄晖如顾,就是这明月呀。疏瀹道真和沧阳公主当年给他们唯一的爱女起名字,就是希望她能似天穹玄晖,顾照世间,她的确也做到了。

武烈四十八年,烈帝在南巡途中暴毙身亡,他此生无儿无女,崩逝时后宫里只有一名低位嫔妃怀有身孕。此时朝局震荡,烈帝一生尚武,行事暴戾,兄弟几亡,一时间偌大的东朝竟然找不到一个适合的继承者。

是沧阳公主从封地回到帝都熙梁,代理朝政,直到那个嫔妃诞下遗腹子,又扶持新皇,以正大统。不到两年,沧阳公主和疏瀹道真却相继辞世,此刻东朝又恢复到烈帝时期的混乱无序之中,太后要稳固小皇帝的位置,宗室不满皇帝生母把持朝政,宦党趁机作乱,大臣左右摇摆不定,外部列强环伺,再次陷入风雨飘摇的东朝局势却因奚玄顾一人得以缓息。

那时候她也才不过二十岁,二十岁的姑娘,只身一人前往楼述借来十万雄兵镇守西疆,使外敌不敢来犯。她继承沧阳公主的爵位,作为东朝郡主、奚氏族长在朝中说一不二收拢势力,剿灭宦党,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硬是将东朝再次回到沧阳时期的中兴。奚玄顾未以朝臣身份参政,她一直作为帝师陪伴皇帝,而所有人也默认了她的参与。

五年,她只用五年便将烈帝时期国力的亏空尽数增补,东朝在她的打理下再创四海升平。

五年后,奚玄顾溘然长逝,成为东朝史上第一个拥有谥号的郡主,“文靖”。

东朝还在继续,只是那个惊艳帝朝的女人已经永远地停留在二十五岁。她也正如自己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做一轮明月,清辉耀世。

奚孩安很少提及过她,也很少想起她。对她而言,奚玄顾不过是一个活在别人话术里的人,是好是坏、是褒是贬都不能由自己去判断,虽是自己的母亲,却从未相处过哪怕一天。在来到中原之前,她对自己的母亲知之甚少,真理王和朝天曲很少在她面前提及奚玄顾,所有关于文靖郡主的一切几乎都是她在中原一点点自己去摸索得到的。

于是她成为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却素昧平生的女人。

奚孩安没有喝醉,但今夜脑子里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母亲来。小时候她没有觉得母亲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因为蓝孔雀河谷里所有的女人都对她万分的好,甚至好过自家孩子。长大后她才逐渐意识到,那种好并不是“母亲”的好,女人们会打骂自家的孩子,会用严厉的语气和孩子说话,但她们对自己永远都是微笑和宽容,或许只有母亲才会板起脸来教训自己吧,只可惜她永远也体会不到。

“喝多了,想多了。”奚孩安伸一个大大的懒腰,将手中的酒坛掼掷到屋角的阴影里,惊起鼠群一阵尖叫。

她翻身跃起,一脚踩在屋顶最高处的翘头上,拔出掩月刀,此刻乌云飘近,竟然真的遮掩了月光,四周一下子陷入浓郁的墨色之中。只有刀身还在泛出寒光,它遮掩月色,借来月光,带来杀戮。

安静,唯有微弱的风在吹动她的衣袖。她穿得很单薄,这些天清减不少,有些弱不胜衣病态,长发只松松地绾了个髻,此刻垂下几绺,随风舞动。奚孩安站在城中最高的地方,俯瞰脚下阴暗滋生地,发出轻蔑的笑,“鼠辈们,能者得之,尽管来取。”她的声音不大,恰好可以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话音落,屋檐下翻出数道黑影,身形庞大,像一群张开双翼龇牙咧嘴的大蝠,夜色太黑。他们将仅有的几丝从乌云中漏下的月光都遮蔽了,但奚孩安看得清,他们手中有刀有剑,那是他们的爪牙。

她丝毫不惧,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孤绝,提刀迎上。

这只是开始。蓝孔雀河谷的公主